随着裴铭拉下脸色,徐书白擦了擦汗,恐怕今日又是一场唇枪舌战。
“何中丞,这话您也就骗骗自己。”裴铭是个不会绕弯子的人,直肠子说话就是难听,“偌大一个塞北,六个县的人情往来,他们的孝敬和贽见,少得了您?”
反而裴渡,尖酸是有,刻薄倒显得少见,“爹啊,同舟共济,何中丞又不跟我们坐一条船,他又怎么知道我们的难处啊。”
又是双簧戏,何必昌都听烦了,脸皮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嗫嚅道:“我不是不作为,这不也是没办法么,黄公公是宫里的人,他也难办,没有司礼监批了红的文牒,官家的粮咱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黄公公今日不来?”裴铭怨气横生。
“雁柳出事了,那边也催着要粮,忙着呢。”徐书白可算插上了话,“毕竟锦衣卫亲临,厂公一家,圣上的眼睛先落在那边。”
裴渡冷笑了声:“我们沙兵可真是个发馊的肉夹馍。”上下不待见,谁也不搭理。
官场的事就难办在这里,碰的都是软钉子,干的事都在和稀泥。裴铭厌倦了他们的说辞,早已失了耐性,他一拍桌子,喝道:“朝廷这是不打算管我们沙兵的死活了?!”
“这不是……哪里的事嘛。”何必昌被吓一跳,稍微正坐了身子,还是懒洋洋的口吻,他附身问了问徐书白,问:“朝廷有对策,说是云庭知县那个谁,吏部的官牒下来了没有?”徐书白回答:“说是个举人,海阁老指派的,还没来报道呢,不晓得是谁。”
“知县?”裴铭蹙眉,“他是带了粮来还是怎的,他来了事情就能解决了?”
徐书白悻悻道:“朝廷的意思,想必他自然是有对策的。”
裴渡哼了声说:“好大的官威啊,这都多久了还不见首尾。”
“裴将军不妨再等上一等?”何必昌语气恭敬,小心翼翼。徐书白也接下他的话茬道:“事情既都出在云庭,父母官也更说得上话,举措也就该让他去做,到时候让百姓捐粮赈军什么的不也就妥善解决了吗?”
百姓捐粮赈军,这显然是一句屁话。禾东那边都成了灾民,更可况一向贫瘠的塞北,吃官饷的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更可况赖天仗地的贫苦百姓们。
“他要是拿不出法子,咱们今天这会还得开下去。”裴铭冷冷地说。徐书白笑了笑,那笑里有些甩手掌柜的意思,他这个官也是当得如鱼一般游滑,“既是中央指来的人,想必带着内阁来的信呢。”
现在好了,期待和责任都落在浑然不觉的沈知县脑袋上了。
他个官场小白,哪里又知道前途渺茫,审时度势的不露面反而是对的,三势胁迫,上有朝廷不作为,中有懒官看热闹,下有将兵恶逼粮,办法?办法根本就没有:他哪里是及时雨,分明就是个替罪羊。
晨起扫除,兰许自沈遇衣裳里拿出那张的官牒,“公子,这官你还当不当了?”
“这么长久赖在裴家也不是个办法。”沈遇接过,看着上面大红的朱印思量,他显然还不知道初入仕途已至凶险之境,“回忆起那日,我总觉得心悸,海阁老所言云里雾里,我听得也是一知半解,卢监为何救我?父亲究竟是谁人党羽?他又是触犯了何方势力?入了官场便真能得知父亲枉死的真相么?”
这些疑问,海仪确实根本没有对他明说。沈遇犹疑,终究还是因为志在朝野,他确实人如其名心野愿高,封疆入阁是每个科考学生毕生的追求,这张官牒便是他大鹏展翅一展宏图的入场券。
“我还是觉得不当为好。”兰许怯怯地说:“听你、兄长这么一说,便觉得前路诡谲不明,我们就安心过日子不好么,没必要为了求知非要去搅弄风云吧。”
沈遇有些怅然,“若是墨卿在的话就好了,他总能一解我心中疑虑。”
宋润止,字墨卿,乃是沈遇同科好友。他坐馆一年又考,已中第成了进士,如今正在翰林院修书,不次不紫也算得上是平步青云。他二人志趣相投,又年龄相符,算是知己,宋润止每次都能给沈遇解惑,提出如拨云见月一般的见解。
“公子不妨修书一封给宋公子。”兰许说。沈遇却摇了摇头,“我怕我现下状况,让他受牵连得罪林党,影响了他仕途。”
“父母官最难做。”沈遇将官牒收进袖子里,“我怕我当不好。”
兰许知道他的意思了,他去替沈遇拿了厚氅,“父母官待民如子,公子有这个心就不会当不好。”
“你叫我什么?”
“呃…哦,兄长!”兰许挠挠头,有些窘迫道:“我,我喜欢叫公子,总觉得叫兄长…捷越了。”
他是沈家人,但伺候人惯了,一身的奴才骨,除却几分相貌,和沈遇没有半点相像。公子外柔内刚,他由内到外都是软的,没法,下人命。
沈遇无奈,柔声道:“都随你。但你我就是骨肉,没什么捷越不捷越的。娘不让你认祖归宗,我不像她那样不明事理。”
兰许重重地点了点头,含泪笑了。
“沈宴清?”门响三声,裴亭竹推门而入,她携着几,口吻带着不屑,道:“《武经总要》《沙兵要议》还有《塞北农物志》我都给你找来了,难不成单单就凭这几,你就能找到困扰塞北多年来缺粮的窘境?”
沈遇眉眼弯弯,对兰许嘱咐一句,“给三小姐看茶去。”他接了书,煞有其事的翻阅了起来,先看的是《塞北农物志》。
“塞北气候偏干,全年少雨,冬寒夏干。”他自顾自的念叨了起来,“云庭县地处平云沙野,土壤最是贫瘠。燕淮靠关林,下有草野放牧,上有狮子岭灌溉,这一带种荞麦稻谷,最是富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