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逸臣:“从六品鸿胪寺丞。你可不要嫌先生位卑职低啊。”
沈遇答:“怎敢。哦不,怎会?学生怎会嫌老师的职位高低,学生只会嫌老师教的诗书知识不够多。”
孟逸臣笑了,摸着已尽长的胡须,摇头晃脑如念书那般:“好好好,那先生今日便教你第一课。”
沈遇洗耳恭听。“既你入了工部,可知当做些什么?”沈遇回答:“工部管建筑、后勤、水利、制造等。学生自然是……”
孟逸臣:“错了,你问的不是工部,我问的是你当如何。”沈遇以求教的茫色看向他,他便又说:“你当了解上司,结交同僚,摸清朝中党派势局,然后尽快站队抱团。你要知道,这里不是只管民生的地方衙门,这里是离圣上最近的大今京都。”
沈遇消化着他的话,如茅塞顿开一般了悟。道:“张阁老是祁王爷的人,他昨日才递给我张纸条说是荷花楼一聚,这难不成就是他以祁王党的名义向我抛枝?”
孟逸臣开门见山:“所以你站祁王还是秦王?这很重要,储君乃国本,这关系到你能否茍到当下一任的朝官。”
沈遇答:“学生不知道。先生久居庸都,对二位王爷的评价如何?”
“我没有什么评价。只是坊间传言,祁王爷是红脸的书生,秦王爷是黑脸的武生,他们现下同白脸的林问唱一出戏。”孟逸臣拐弯抹角地说:“待这场戏一唱完,他们俩就不会是一个台子上的角儿了。”
“白脸曹操,红脸关羽,黑脸张飞。”沈遇喃喃道:“若要真在关羽和张飞之间选个忠勇正义出来,还真难分高下。”
“我选刘皇叔。”孟逸臣回答。说罢,他同沈遇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哈哈笑了起来。——真是一对心中无君无国的师徒!
“好了,说正经的。”孟逸臣轻咳一声,“投诚的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多考虑考虑观望观望。但且说林党一势,不管是他魏东海也好、赵勤也罢,诸多朝臣都对他们恨之入骨。这便是盘踞在我大今的老虎,你既要上山便必须得先打虎。”
沈遇:“是,学生早有此意。打虎三要,废其耳目,断其利爪,最后便可轻松拿下其头首。”
“林党的手段你应当知道……”孟逸臣静等待他的下文。沈遇回答说:“耳目吏部赵勤,利爪锦衣卫魏东海,他二人便是林党的暗剑和明刀。”
孟逸臣露出赞许之色来:“你觉得谁能防暗剑,挡明刀?”
沈遇略沉吟,思虑一番道:“我料是江阁老和张阁老来防剑,五军都督府里的一品都指挥去挡刀。”
“非也。”孟逸臣道:“知道我们京官都如何看内阁五佬么?海阁老墙头草,赵阁老心眼深,张阁老嗓门炮,江阁老马大哈,孙阁老和稀泥。这就摆明,这五个老妖精没人是一条道上的。”
沈遇问:“先生的意思是……”
孟逸臣:“江山代有才人出,倒林还得看你们。”
沈遇微愕,心血热烈。
乱弹琴
五军都督府的差房里依然空旷。透过门缝,依稀可见得几人围桌,打牌的叫嚷和嘎嘣嗑瓜子的声音很响。
“我去清一色,你今天出门踩狗屎了吧。”
“娘的脑缺,要是踩狗屎了你闻不出来?”
“你这手气,恐怕今天祖坟冒青烟了吧。”
“呵呵,要是我老祖宗开眼,那我还用得着坐在这儿跟你们打牌,我该屁事不干地去陪眉公主好吃好喝玩儿。”
“啧啧,听听,你就是羡慕人家驸马爷。”
“闭嘴,人家有心上人,还不乐意当呢。”
“哈哈哈我真是操了还他娘的不乐意当,妈的真是老天爷追着往怀里塞金饽饽都不要……”
“你不懂,人家那是境界。”
门口要去推的手顿了顿。
裴渡收回,揉了把脸,露出个轻浮又流氓的笑来,一脚踹开了门趾高气扬地进了去,说:“干什么呢?打牌都不叫你们四爷我。”
那四个兵吓得激灵,腾地动作一僵赔笑:“哎呦,裴四爷来了,怎么来得这么勤,最近不是你上值啊。”
“没啥事就来溜达溜达。”裴渡进了门,去角桌替自己斟了杯茶,他透过热茶浮起的蔼气,用余光瞥向几个长舌。
他慢条斯理地说:“今天就是你们几位当值么?听人说太清池那边排水的孔又堵了,去瞧瞧。”
“啊?易指挥使回了么?”有个兵有些惶恐。
裴渡放下了茶,微笑友声问道:“我的话就不中用么?”
“不是,哪能,我没这意思。”那人当即摆手,却又见得裴渡进了杂间,再出来手里拿着几只勾棍,甩了去不容拒绝地扔给他们。
“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差!”裴渡喝道。
太清池在皇城里头。得过了承天门往里走,在乾龙殿前的十二道拱桥,下头是高九米宽五米的水道沟渠,那所谓的几个排水孔便是砖花龙头雕,且都在沟渠下的墙体侧。
意思要去通,得下了沟渠去,打湿了一身衣裳,再用特制通污的勾棍,伸进去一点点地掏。最要命的是,龙头雕偏在高五米的位置,且排水的那个孔嘴也小得很,既要用绳子拴着自己吊到位置,还有耐心且细心地抠出里头积淤——可谓是又脏又烦琐的活儿了。
但裴渡二品都督使,就是官大压他们一头,几个兵便迫于压力官势都下了去。
“……”裴渡看着,丁点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他倚在身前的汉白玉桥墩旁,正专心盯着下边几个差的进程,却突地一双手给环住了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