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灰的动作很快,不像陆和和他学习的视频里那般慢条斯理,但他的手很稳,灰面抹得很平。陆和日常用的香篆是一个六厘米福字篆,虽然比黎珩琰自己用的大些,手感很好,也不坠手。
居中放置香篆之后,黎珩琰拿起香粉瓶。
这时他注意到,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手上动作的陆和,似乎往安润裴那边看了一眼,而对方却是仍看着香炉,目不转睛。
黎珩琰微微歪了歪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他轻轻取出六香匙香粉,最后一匙大概放了一半,觉得差不多了,将剩下半匙放回香粉瓶里。
用香铲将香粉均匀地填进模具里时,黎珩琰的心已经沉浸在手中的香事里,完全忘记了去分心观察对面的人,甚至听不到窗外山风吹拂草木的声响。心静而神凝。
填完香粉,发现这次的估算无误,没有多也没有少,松紧似乎也合适。黎珩琰有一瞬的放松愉悦,手中的香铲却没有立刻放下,而是小心轻柔地用铜杆敲了敲模具的柄。
这也算是新手香师一个小技巧了。这样做可以让香粉与香篆模具轻微脱离,但用力不能重,一旦模具移动,香粉散了,就是一次失败的香事了。
黎珩琰没有注意到,陆和在看到他敲击篆柄时微微皱了皱眉,想来是不太赞成他这样做。但看他专注,且行香的全程虽然不要求一气呵成,但过程中不能打扰行香师是基本礼仪,所以陆和没有提。
反观安润裴全程连根眉毛都没动一下,比起陆和更稳如泰山似的。
起篆前,黎珩琰倒是停了动作,缓缓地做了几次深呼吸,肩背放松,身形却没有动。放松完,才一手抚着香炉,一手拈着篆柄稳稳往上提。因为手稳,模具提起来后,香炉里的香篆十分完整。黎珩琰轻轻松了口气。
他自己在家尝试行香时,前两次都在这一步失败了,香粉碰散,燃烧不完整,清理香灰、分离香粉也很是费事。
接下来点篆、灭香、敬香,就是一气呵成了。
最后一般香客品香的环节,也自然变成了陆和这个老师的点评了。
果然上来第一句就是:“小黎,别学外面那些不正宗的香道课,打篆的时候不要敲。像什么样子。”
其实黎珩琰自己打篆的时候是不用这个的。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这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做,而且还是自己的老师,他不想失败,所以走了一次捷径。但错了就是错了,无可辩驳,所以他应道:“好的,老师。”
指正了错误,陆和倒是不再发表看法,转头去问安润裴:“小玄清,你觉得的?”
安润裴此刻半合着眼,似乎正在品香。半晌他才说:“沉香两钱,安息香、乳香、小茴香各一钱,薰衣草半钱,白芷一钱半?”
黎珩琰点了点头。
安润裴问:“为什么白芷用料多了半钱,薰衣草少用半钱?”
呃……这黎珩琰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之前用香囊的时候,薰衣草污了半钱不能用了,白芷粉多了半钱懒得收起来就一并倒进去了,感觉生闻还不错,第二次做香粉的时候就直接这么来了吗?
做客
黑色的奔驰在夜色里滑下山道,开过一段鲜有人迹的公路,然后汇入奔腾的车流。
黎珩琰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的洪流,尴尬得试图把自己挤进座位里。
他还是害怕。
驾驶座上的人虽然没有表现出压迫,甚至有刻意降低存在感的嫌疑,但黎珩琰仍觉得对方深不可测。
有些时候,人大概不是畏惧对方的行为意图,而是畏惧对方的能力。
他前世看过一个剧本,试戏前找过表演老师。他问为什么这个皇帝要害死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兄弟。
老师告诉他:‘表面上是因为小王爷军功彪炳、民心所向,甚至看起来比皇帝更像一个好皇帝。实际上并不是像个皇帝就要当皇帝的,这一点皇帝自己也清楚。’
‘那这是为什么?’
‘因为只要小王爷有要造反的意图,那么皇帝的位置就一定坐不稳。他清楚他弟弟有能力做到。’
或许放到现在这个场景,这个说法也有效。
他害怕的不是安润裴想做什么,而是只要安润裴想,自己就无法反抗。
“在想什么?”安润裴的语调很平,没什么起伏,像是随口一问。
毕竟车里极其安静,静得仿佛没有任何人存在。
下午的时候,安润裴问了黎珩琰那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是:“一个失误,但觉得这个味道不错,就直接用了这个配伍,也想请老师看看这样是不是可行。”
这本也是陆和给黎珩琰出的题,这样的回答没有任何问题。
但安润裴不满意。
或者说,他直觉不是这样。
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闻到这个味道,就觉得特别。
气味特别,行为也特别。
这个香是安润裴的心理医生建议他用的。只说改善失眠可以试试熏香。
安家与陆家向来亲近,安润裴父母兄长故去后,也多受照拂。
陆和是个喜欢研究香道的,安润裴就请陆和为自己和香。
香材是最好的。香方和配伍倒是陆和为安润裴特制的,符合他当时的身体情况。这香他用了很多年,已经十分熟悉。
而这特制,哪怕陆和去上课也从来不会用给安润裴的香方。
将香方给出去这件事,陆和自然会知会安润裴。
而给出香方的理由,也在知会的内容之中。黎珩琰闻过相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