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关系。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感觉不到受“威胁”的滋味了。每天坐在画板面前呆滞地挥着笔,重复着千人同态的画面,活像个半自动化工厂里面的机械臂。
从学校到画室,变的是地域和脸孔,不变的是枯燥无味的应试学习方式。
如果能一直保持佣常无波澜的心态,一切都好说,怕就怕在,忽然对习以为常的东西生起厌倦心,日复一日地在麻木与敏感两个极端的情绪之间反复弹扯。
手机被发现,学生无非会受到或重或轻的惩罚,然后被告知家长。
应该有很多人怕自己的“劣迹”被家长知道。但是荣嚖不一样。她的爸妈早就与她达成统一战线,再糟糕的事情发生,他们也会用最为和平的方式解决。再者,荣嚖爸妈对荣嚖“偷藏”手机的事了然于心。
他们能体谅她。荣嚖对此事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邹婕就不同了,本来她的父母就不乐意她当美术生,她软磨硬泡了好久才争取到他们的同意,集训中间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邹婕以闹肚子为由跑回了三楼宿舍。但她还是晚到了一步,那个形同虚设的班主任委派的“心腹”,已经先她一步到了宿舍,把她的手机给没收了。
她又忙跑到办公室去求情。
班主任丝毫不领情,将她狠狠地斥责了一番后,执意要罚她写一千字检讨、罚画二十张速写,并直言,如果想拿回手机的话需要家长亲自来认领、说明情况。
荣嚖也没有逃过被罚的厄运。
她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了室友那张涕泪俱下的脸。诧异地瞥了邹婕几眼后,荣嚖才走到班主任面前。
“我之前开班会的时候就明确讲过了吧,画画期间需要上交手机,周末休息的时候再发。你怎么想的?为什么违反规矩?”
“因为我能控制住自己。”荣嚖俯看着她,淡然自若地说,“那个女生也一样。”
“能够控制自己?”年轻女人发出一声冷笑,“你胡扯也需要打个草稿吧?两个是同寝的就替她说情?那行,本来只打算让你写一千字检讨,既然这样喜欢当烂好人就再加一千,替她再写一份,两千字一字不差的给我写好,写不完今天别想出办公室。”
“行,我上楼拿一下纸笔。”
女人在她开门的同时怒骂了一声:“太嚣张了!”
检讨写完后,荣嚖被皮建晖叫到校长办公室谈话。
“坐坐坐,别站着,”他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横起绿豆小目扫了荣嚖几眼,“你的手机不是被你爸妈拿走了吗?”
“我交的是手机模具。”她扯了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荣妈荣爸为了隐瞒荣嚖带手机集训的事实,向皮建晖撒了“已拿回荣嚖手机”的谎,所以,事情暴露后,荣嚖只好用新的谎言填补父母那边留下的谎。
“你看你,文化课不努力,画画也不用心,之前不是说了吗,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比如素描,你只要开一下口,我保证会跟你解决疑问,要怎么详细这么详细。不肯下功夫,还偷懒玩手机,能有什么长进?你这态度不行,过两天放假,你爸妈来看你的时候我要跟他们好好谈谈。”
荣嚖没应声,继续听他唠叨这些废话,听到最后只剩下声音在耳旁环绕,心中的疲累和烦躁又加深了几度。
当皮建晖面对荣嚖父母的时候,虽换了一种说话腔调,可那种上级领导训斥下属的姿态还是未改。
他笼统地扯起关于美术联考的近况,又说起这个画室学生的整体水平,弯绕了一大圈,再次回到荣嚖身上,委婉地谈起她身上的问题。
胡丽珍和荣均听了连连点头,又附和着他,好言好语地对荣嚖说了一些劝导的话。
“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们谁跟谁,那么生分干什么?有什么不满的地方直接告诉我就行。”聊到最后为了缓和气氛,皮建晖又搬出了那套热情洋溢的套话。
荣嚖懒得跟他讲客气,直言不讳道:“我们那个班主任太轻浮了,不会教也不会管,算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她还专挑素描老师的课进班,看他画素描,表现的更像是学生,而不是班主任,噢错了,也不像‘学生’,应该是女朋友吧。”
胡丽珍听了表情有些错愕,立马问道:“皮老师,她说的是真的吗?班主任在跟素描老师……”
皮建晖动了动眼珠子,讪讪一笑:“这我也不太清楚。”
胡丽珍却较真起来:“班里的老师都一门心思谈恋爱去了,哪能带好学生?您最好查明白一点,我们可没时间耽误。”
皮建晖自知理亏,忙道:“确实非常不像话,你们放心,我马上就把那个班主任调到其他班上去,让她少到荣嚖教室打扰他们。”
他也算信守承诺。此后连续半个月,荣嚖都没有在画室里看到过那个女人。
可是噩运仍未勒紧缰绳。
邹婕不想惊动父母,便没有向班主任要回手机。但是她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画技不增反退,经常上半天被杨繁痛批后,下半天又被素描老师怪声怪气地指责。她不堪重压,最终决定选择放弃美术,回校上文化课。
酷热难耐的八月天,正午一点半,阳光正烘烤着这座城市,空气中热浪滚滚,道旁的草木蔫巴了脑袋,遍体泛着毫无生气的深绿。
树荫下,荣嚖和邹婕提着大包小包往路口道闸处走去。
“等下你的爸妈来接你吗?”
“不是,他们没空,我叔叔婶婶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