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亭道长已面如死灰,他英明一世,此刻尊严被踩在地上,还要撵上几脚,可他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苏灵站起身,背对着他,回头侧目,目光凶狠:“你的确该死,但不配死在我手上,你走吧。”
说罢,同陆修转身离去,又随意一挥手,鬼差便上前将绑着他的绳索解了。
他趴在地上,面上终是纵横了两行老泪,他喊道:“灵丫头,是我对不住你苏家啊!”
从五津观出来,观外聚了一行人,那行人见二人出来,远远便行礼道:“多谢陆天师,灵运天师救命之恩。”
那些人不仅知道她是苏灵,又见她头顶飞着血鸦,身侧立着鬼差,想到昆仑西关于灵运道长的传闻,仔细一想,便知道她是灵运了。
陆修被人朝拜惯了,此刻倒无神色变化,苏灵却少见如此场景,一群名门正派,对着她这个灭世邪修一番叩拜,口中还说些个千恩万谢的话,日后她跟师父周显提起,他都未必会信。
其中一人出来道:“不知二位天师今日可有住处,若二位不嫌弃,可到我家坐坐。”
苏灵看了那人一眼,他穿着清都城许家的衣服,心下一亮,许兰阶,许兰殊,这两位好友,也已多年未见,此刻,她当真想见见他们。
可她不想给许家找麻烦,便摇摇头拒绝了。
其他修士也七嘴八舌道:“二位天师来我派吧,我派住处离风陵山庄和孤鹜山都不远。”
昔日人人喊打的邪修,今日却被正道奉为座上宾,这世道,当真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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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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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津观是奉元关押修士的囚笼,此次他落荒而逃,连观内剩下的修士都来不及处理,想必也知来者不善,赶忙退回了青崖山,以观后事。
两人不急着找他,而是在青崖山脚下找了一处庄子住下,苏灵蒙头便睡,直到第二日酉时才悠悠转醒,算了算,已经睡了七八个时辰。
她坐起来,看着窗外将暗的长空,出神了半晌,这才起身更衣。
她特意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衫子,暗红色溅了血看不出来,下次杀人还能穿。
忙活完后,她坐在桌前,取出一炷香,划破指尖,将指尖血往香上一抹,又将那柱香点燃了。
青烟袅袅,不多时,白色烟雾里便现出一条清瘦的人影,那身影身穿红官服,头戴乌纱帽,坐在苏灵对面,五官逐渐清晰起来。
他看起来二十多岁年纪,谦谦君子,眉目俊雅,面色十分苍白,苏灵道:“云冢大人。”
此人便是苏灵曾用血祭收服过的冥府鬼差,云冢。
云冢手伏额头,按了按太阳穴,微微笑道:“怎的此时叫我,我快要上值了,最多给你一盏茶功夫。”
说罢,他好似想到什么,拿出手中的卷册翻了翻:“上次送到归墟境的五位游魂已经功德圆满,确实该给你换几个了。”
苏灵摆摆手:“不是这事,请把灵鸦给我吧,多谢你在冥界养它这些日子。”
苏灵指的是多年前在明月谷乱葬岗收服的那只灵鸦,灵鸦本是连接人间和冥界的灵鸟,苏灵认识云冢之后,便求了他把那只灵鸦养在冥府,用冥界阴气滋养。自己平日则只用纸鸦或黑羽化形,如今回到中原,也是时候让它回来了。
云冢闻言,手一抬,一只墨色的乌鸦便立于他的手上,他给苏灵递了过去,蹙眉道:“你身上有杀气,要去杀人?”
苏灵并未应声,取出一张黄纸,指尖蘸血画着符咒:“不该问的别问,过来,我把你血祭解了。”
云冢微微一怔:“怎么?”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给你解了,过来。”
云冢盯着她的眼睛,静默地摇了摇头:“这个不急,留着血祭,我还能知道你死没死,你若死了,我把你介绍到冥府当灵官,咱们就是同僚了。”
苏灵瞪他一眼。
云冢又道:“虽然你从不跟我说你的事,但我也略知一二,你先忙正事,改日再聚。”
须臾,烟雾飘渺,他隐在白雾里,不见踪影了,苏灵摇了摇头。
她并不打算告诉陆修和阿蘅,只有灵鸦飞在她身侧,就那样孑然一身,往庄子外走去。
直到陆修叫住她:“我同你一起去。”
苏灵脚下一顿,不自觉捏了捏手指:“算了,我不想你看见我那个样子。”
这是她回到中原后第一次去杀人,她想不出会是什么场景,只是一想到能手刃仇敌,血脉中那丝嗜血之性便亮了一点光,这一点火星一旦破开缺口,便是燎原之势,无边恨意足以让所有仙门灰飞烟灭。
她无法想象清风霁月的正道领袖,看见她杀人如麻,屠戮仙门的样子,如果可以,她希望能跟陆修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况且这个血仇同陆修也无甚关系,他若一同去了,无论是袖手旁观,还是与她为敌,都很让两人为难,她一直就知道,他们终究不是同路的。
陆修蹙眉:“我不放心你。”
苏灵垂眸,避开他的眼睛,笑了笑:“奉元的确有点来头,但我并未放在眼里,放心,”语毕,她话锋一转,“还是你担心别的什么,怕我失控?”
“苏灵。”陆修的眉心更紧。
苏灵笑着摇头,面色明媚,可心底却很悲伤,一转身,继续往外走去。
陆修抬手捏住她的手臂,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自从这次在昆仑西找到她,陆修就发现,她现在谁也不信,她太敏感了,敏感到他说任意一个字词,都会被联想到旁处去,此时此刻,四目相对,却只有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