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霍也冷战的这几天,沈庭御频繁给家里打电话,其实并不是打给父母,而是让人去查姓廖的在岚江到底有几根葱。
这里毕竟不是临山的地盘儿,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沈庭御的身份再高,现在的手也伸不到这么远,何况他还没有继承家业,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爷”。
精英主义总有仗势欺人的傲慢毛病,自己却又意识不到,还不喜欢有任何事情在自己眼皮底下脱离掌控,所以沈庭御的一举一动都是无法脱离临山那边的监视的。
李洛茵看他很紧,如果有任何私自挪用沈家的人脉和资源的痕迹,都极可能被她发现。
沈庭御并不想惊动那边的人。
但这样的话,只凭借自己,要调查廖家的底细就会变得难度很大。在一件事情得到结果之前,沈庭御不会告诉别人他做了。
而毫不知情的霍也,还以为他生闷气呢。
可是天意弄人,命运总不爱以他们意愿的方向去发展,霍也是,沈庭御也是。
在岚江二中的学生们还在朗朗书声的这个上午十点钟,霍立军走出了校门口,霍也就跟在他不远的身后。
没人再有心情想起落在教室的书包,因为从今天起,他大概就读不了书了——刚才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尽管霍立军拉下面子来跟校领导求情,也还是逃不过廖正一番冷嘲热讽的羞辱。廖正声明,如果霍也愿意在全校面前向他当众念道歉信并下跪请求他的原谅,廖正可以勉为其难地准许不做出劝退这样的处罚。
霍也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梦回初三在那所私立学校,监管员第一次向他们提出,愿意听话放下尊严钻狗洞的就是好学生,不愿意听话还胆敢反抗的就被定义为坏孩子的理念,需要采用更严厉的处罚才能杀鸡儆猴。
但作为坏孩子中的坏孩子,硬骨头中的硬骨头,至今还没有任何人,能让霍也低过头。
死猪不怕开水烫,有一句话,叫做“哥这一辈子除了生死,都是擦伤”,霍也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
是以哪怕被背刺,被劝退,被羞辱,于霍也而言都不算什么大事,也不能动摇他分毫。
他总是从容平静地承受这一切,一切突如其来的幸运或苦难,不卑不亢,不怒,不怨。
回到家楼下的巷口,霍立军沉着乌云压境风雨欲来的脸色,让霍也自己先上去,他很快就回来。霍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跟李洛茵与沈庭御母子俩神似的是,霍立军与霍也父子俩的相处,也是极端,又诡异。
这一点体现在他到家十分钟后。
霍妍去上学了,只有宋建兰在家,看见霍也开门回来很是诧异,看了眼老式挂钟,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小、小七?”
“今天中午不用辛苦做饭了,妈你等会儿记得去接下妹妹,然后带她去小姨家吧。”霍也像话家常那般跟宋建兰说,语气听不出异样来。
宋建兰闻言,却是整个人愣在原地,手脚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自然知道“去小姨家”这一句,在别人听来再平凡不过的话语,暗含着怎样的特殊意义。
接下来又将迎接一场狂风暴雨。
咎由自取
这片城中村的楼道普遍狭小,隔音也相当不好,霍也坐在客厅,能听见楼下门禁打开随后那个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声音。
终于来到家门前,大概是没带钥匙,木门被咣咣砸了两拳,一刻也等不了那样。
家里只剩霍也一个人,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开门,门锁刚响,就被对方猛地拉开,霍也连眨下眼都来不及,脸上已经狠狠挨了一拳。
这一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有的只是泄愤般的蛮力和怒气,霍也忍住溢出的闷哼,往后踉跄几步,眼前短暂发黑一阵。
家丑不好外扬,霍立军脸色阴沉,还不忘随手把门带上。
他对霍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跪下。”
口腔里的软肉被尖锐虎牙一碰见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儿充斥整个世界,霍也被打得偏过了大半张脸,停顿两秒后,喉结缓慢一滚。
抬手轻擦破裂的嘴角,传来微弱却存在感强烈的刺痛,他抬起头来,眼神淡漠。
霍立军走进房间,四处兜转,似乎在寻找趁手的东西,拎了把棒球棍出来的时候,霍也依然笔直地站在那里,双膝并不见丝毫弯曲。
一时间怒从中来,他大步走过去,举起棒球棍就要往霍也头上狠砸。
霍也迅速抬臂格挡,坚硬不催的金属与血肉之躯可怕地相撞,他清晰听见自己小臂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仿佛心电图在刹那间拉成一条直线,这痛如此尖锐,又是如此绵长。
明明是这样理应情绪激烈的一刻,可霍也居然走神了,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外界对身体造成的巨大刺激,在疼痛到达的前一秒,灵魂却转瞬抽离。他突然忘了霍立军为什么要打自己,好像从小到大,都是十分模糊的原因,除了承受,不去细想会好很多。
时间犹如电影那般降了速度,霍立军怒气冲冲地踹向他腹部的这个动作,在霍也的视角看来是一帧一帧的,但面对廖正时敏捷如豹的霍也竟然根本反应不过来,身体处理大脑指令变得迟钝、吃力,全然不像他自己。
等灵魂重新回归躯体的时候,霍也像触电一般骤然蜷身跪倒在地。上腹某个脆弱的器官抽搐起来,他冷汗如雨立时浸透了后背,却并分不清是哪里在痛。
牙根咬得出了血,喉咙里只能发出短促而隐忍的音节,他的手掌深深陷进了柔软的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