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这么严重了呢?她明明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从五道沟逃出来,还没来得及跟家人团聚互诉衷情呢,她怎么能倒在家门口了呢?
她不清楚的是回家是赵姬多年的执念,也是她思想跟生命里一直绷紧了的一根弘,这么多年来她全凭着这个信念活着、战斗着,被打断了腿、被当成猪狗对待她也从未屈服过,如今乍然回到家中,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亲人,这根弘一松,那些潜在的一直被强行压抑的病痛就席卷而来,迅速袭击了她本就病弱的身体,逃亡途中的发烧已经是先兆,回到了g市,病势汹汹,席卷而来,没有了那紧绷着的那根弘,她就倒下了。
谢锦年眼底有泪慢慢地浮上来,她拼命忍着,鼻子呼吸不畅,喉咙像是卡了骨头一般哽咽难言:“你怎么能倒在这里?不,那么粗的棍子,那么长的链子,你都没有屈服,你还怕身上这几根塑料管子吗?”
她泪崩,轻轻呼喊:“醒醒吧,你快醒来……”
有人站到了她的身边,要把她拉开,谢锦年挣扎:“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远离,你已经自由了,可以吹高山的风,赏黄昏的雪,画冬日的朝阳,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能阻拦你了,你不想站起来吗?”
拉着她的人手用力,拽得她生疼,赵姬身边一直平稳波动的曲线有了起伏,蜂鸣器发刺耳的鸣叫,病房里忽然乱了起来,有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跟护士冲了进来,一把拉开病房门,跑进去仔细观察仪器上的数据,有人在用力推她,有眼神在严厉地凝视着她,无边的压力像潮水般袭来,千钧一发之际,赵姬猛地睁开了眼睛。
深潭般漆黑深邃的眼眸动也不动地看着谢锦年,赵姬甚至没有尝试着开口说一句话,只用眼神跟谢锦年对望,一种奇异又玄妙的感觉弥漫在母女二人之间,瞬间心有灵犀的感觉让谢锦年读懂了赵姬没有说出口的话,她确认:“是的,没人能阻拦你了,包括我。”
谢锦年看着赵姬,目光不再迟疑:“这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你的面前,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再有任何的关系。你自去追寻你的清风朗月,我有我的柴米油盐,我们两不相欠。”
赵姬闭了闭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声音嘶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谢锦年点头,眼泪滴落到地板上,她跪了下来,对着赵姬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围观的众人如潮水般涌向了病床里的赵姬,激动问候的声音里夹杂着医生轻快又欢喜的话语:“醒来就好……”。
谢锦年唇边扬起一抹笑,心里松了一口气,不错,醒来就好。
三拜之后,赵姬与她再无关系了,心口仿佛有块巨石落下,她奇异地感觉到了一身轻松,这已经是个非常完美的结局了,不是吗?
虽然这辈子赵姬依然跟她没有当母女的缘分,但她把她从死神的手里拉了回来,这已经是了不起的胜利了,不是吗?
悲伤的情绪随着她向前奔走的脚步一点点消逝,等她从电梯里出来在一楼看见正低着头像小学生认错一般站在赵淅面前的杨盛文时终于消失殆尽,她释然一笑,大大方方地走到杨盛文面前:“我见到了。”
赵淅看着她眯起了眼睛,谢锦年一笑:“我妈已经醒了,这真是个好消息。”
赵淅大喜:“真的?”
谢锦年点了点头:“您快上去看看吧。”
赵淅迅速向电梯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谢锦年,谢锦年对他挥了挥手:“再见。”
她这么高兴,难道南南已经脱离了危险期?赵淅总觉得谢锦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但来不及细想,电梯到了,他点了点头,闪身走了进去。
杨盛文轻咳一声,走到谢锦年面前:“赵姐真的醒了?对不起,我好像搞砸了……”
谢锦年道:“刚才他是不是在骂你?”
杨盛文不自然地撇开头:“也不算,只是我们在对待你该不该来探望赵姐的问题上有些意见不一致。”
死鸭子嘴硬!谢锦年觉得好笑,这才发现原来杨盛文也并不都是一副老干部的样子的,他好些行为看起来还挺幼稚的,就像他明明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还在她面前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
杨盛文摸摸头:“我不知道他家来了这么多人,你进去的时t候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谢锦年道:“没有,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真的吗?杨盛文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谢锦年看了看天色:“真没有,天色不早了呢,我们回去吧……”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猛地一跺脚:“完蛋了,我的牛仔裤!我答应了老板今天就要交货的!快快快,送我回去。”
杨盛文急急地追在她后面跑:“什么?今天就要交货?你不能跟他商量一下明天再交吗?”
谢锦年一边跑一边道:“那我就完蛋了,没信誉了,下次提货他肯定要收我押金。”
杨盛文追着她:“那就别做了,一天才赚三块钱,你出去捡纸皮垃圾也不止卖这个钱!”
谢锦年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那也得等我把货交完了再说。”
杨盛文回程车子开得快飞起,得益于五道沟那山路,他现在的车技突飞猛进,在g市的柏油大马路上简直可以闭眼开。
回到梧桐巷,谢锦年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一屁股坐在牛仔裤堆里开始剪线头。
杨盛文绷着一张脸,生了半天的气也没人理他,半晌自己消了气,忍不住也拿起一把剪刀,坐下来帮她一起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