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惊蛰,春雷乍动,雨水纷纷。
炸雷四起,窗外朦朦一片,楼下灯红酒绿,流莺衰仔成群,叫卖呦喝、皮肉啪打之声吵得舒窈连打哈欠。
“没劲,太没劲了。”
在这“三不管”的鸽子笼,排排并成的筒子楼里,这间已算得九龙寨特供豪宅。
不足二十坪小房,灯火明亮,家居一应俱全,墙上贴着郑少秋、许冠杰、太极乐队与美女,尽是时新的港星,也不少当届的港姐,红唇卷发大波浪,长腿酥胸大奶妹,应有尽有。
可惜舒窈不是男人,没有血脉偾张,只看得眼花缭乱。
崭新的电视机放着过时的黑白影片,陈年的老唱片也吚吚呀呀尽唱些陈词滥调,翻来覆去,没个趣头。
不知不觉,她靠床昏昏欲睡。
电话铃响得正是时候,舒窈猛地惊醒,一下弹起身,扯过电话线,饱满红唇微张,懒懒起个调:“喂——”
那头喳喳呼呼,隔着根线都能想他唾沫横飞的熊样:“大小姐,您仲真系找对地方啦!他老母就是九龙寨里的楼凤啊,都不用一张红衫鱼,几票青蟹就能随便上的骚婊子,破烂货!谁知道他是不是老爷的种,不过他老母还真有几分美人风韵,那波晃一晃好索,真够滋味的啦,难怪那家伙生得还挺——”
一番咸湿佬的污言秽语,舒窈听得直反胃:“死衰仔,敢多说他一句好话叫我爹地丢你去阿sir门前扫大街啦。”
“哎哟,对唔住啊,饶命,求大小姐饶小的一命。”那边两声啪啪甩脸声,鼠仔小心翼翼地恭维道:“一条狗,再人模人样也是狗,怎幺能比得过大小姐您光辉万丈…”
“那是当然。”舒窈这才满意地冷哼一声,大发慈悲,摁下电话:“留你一命啦,快滚。”
窗外风声呼呼,掀起日历一角。
舒窈擡高眼皮,走上前一细瞧,红行小字成排,黄历上写:【宜】出行,开业,赴任,嫁娶。
这“赴任”,真是天助我也。
舒窈拍案而起,喊里直喊“不错”。
不枉她一介义安会龙头大佬的掌上明珠,屈尊纡贵,在这作奸犯科、鱼龙混杂的贫民窟——素有“罪恶之城”的九龙城寨里蹲守半月有余,等得就是今儿个这大好日子。
看她不好生铩铩他的威风,她爹地养的那条好狗,那几乎骑到她头上的家伙——李行。
她爹地混账男人一个,娶了十几房姨太太,家里莺莺燕燕,从初一睡到十五,夜夜换新娘,天天不重样,却怎幺也生不出来一子半女。
求神医找高人试了百种方法,最后还是一云游赖头和尚言语犀利,掐指向天一算,摇头直说他舒龙作恶无数,造得生杀业孽太多,送子观音不肯点头。
舒龙这才醍醐灌顶,一朝被点化。
本埠风云了十多年的人物一夕间迷信,家里敬神龛,请观音,日日烧高香,又是拜大佛,又是做慈善,终于三十三岁高龄,才得一女,再请高人掐算,翻了好些词典,从诗经《陈风·月出》中“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择名舒窈,自小视若珍宝,如珠似玉捧在手心。
自这李行一来,什幺都变了。
敬茶那日,义安会幕后各个大佬,一众牛鬼蛇神都出来,给足面子。
她端一杯热茶,躲屏风后,瞧得一清二楚——
人来人往的堂厅,一白衫黑裤的少年站在人群之中,他身形挺拔如松,眉目毓秀,只是面容冷淡,满堂喧哗里,独独他一人游离于外。
舒窈看一向只疼她的爹地拍他肩,眯眯眼,咧牙笑得活像见到亲生仔:“后生仔貌比潘安,前途无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