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美人三年来独承陛下盛宠,却始终无法诞育一男半女,且她到底曾与前朝权倾朝野的柳氏牵连不清,万万不可被立为皇后——”
“……望陛下,三思啊!”
老臣声泪俱下,忽有一道年轻的声音轻嗤了声,那人虽站在角落,却在满地的重臣映衬下格外显眼。
“范尚书说追封乔氏后人——”身着绯色官袍的年轻官员冷笑,“恕下官孤陋寡闻,乔氏一族数十人,除了在后宫之中的乔美人,可还有一个能喘气的?”
“你!!”
争端欲起,一道低沉威重的声音横穿进来,顿时令众人头噤若寒蝉,头压得更低。
“礼部。”
年轻官员顷刻收敛神色,上前两步,毕恭毕敬:“臣在。”
“准备得如何?”
“回陛下,钦天监已算好最近的吉日,就在六月初六,因您交代说要大办,其间种种不免繁琐,臣担心娘娘身乏疲累,故而在一些礼节上尽量精简,具体事宜臣已写成奏折,请陛下过目。”
“办得不错,放着,且退下吧。”
殿门打开又合紧,屋内再度陷入寂静。
这些朝堂老臣前一日便赖在勤政殿,他们听说帝王竟偷偷让礼部筹备大婚,于是早朝后便没有离去,和帝王耗了一天一夜,年纪大的早已疲惫不堪。
有位老翰林在三更天时昏了过去,被内侍抬回府上救治,一直到今晨,帝王连问都没问一句,显然在立后这事上,分毫让步的意思都没有。
窗边男人长身玉立,望进浓郁雾色。
为帝三载,他素来和悦宽厚,此刻却目光深寒,眉峰锐利,带着沉沉威严。
带着玉戒的手指轻搭在窗沿,漫不经心地敲着,半晌,才道:
“孤并非在同诸位商量,此事已定,都回吧。”
跪伏在地的众人不言不语,企图用沉默的抗拒逼迫帝王就范。
然而他们错了,面前人是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从寂寂无名到万人之上,从未惧过任何人。
谢昭凌早有立后之意,君臣对峙半余年,每一次说起这事皆是剑拔弩张。
见一群冥顽不灵的老臣一个个晃晃悠悠的也要跪在原地,谢昭凌最后一丝耐心终于殆尽,他抛下一众朝臣,走出了勤政殿。
才入院中,便见到远远的浓雾中立着一人,他顿时眼前一亮,而后带了几分急迫,紧着快走几步到那人近前。
待到那张娇柔病弱的面容映入眼中,谢昭凌心弦稍紧,他微微弯腰,捉住她的双手,珍重地握在掌心。
“时辰尚早,怎么起了?一夜未歇好吗?”他目光缱绻,柔声道,“怪孤,该早些回去陪你。”
他面前的女子却抿唇笑了起来,“陛下当以国事为重。”
只字不提自己昨夜辗转反侧,忧思难眠。
“陛下政事繁忙,可是出了事?”
女子的眉眼柔美而温和,乌密长睫轻轻扇动,遮住那双含烟笼雾的星眸中一丝愁绪。再抬眸,忧色顷刻间遮掩。纤柔楚楚,玉软花柔。
她身上总有一种清雅的书卷气,哪怕数年缠绵病榻,那股温柔又坚定的感觉未减分毫。
谢昭凌无奈笑了声,怜惜地将人揽在怀里,与她并肩往回走。
“是有些事,江南水患频发,那边的官员贪腐严重,这都不足一提,孤尚能应付,你莫牵挂。”他温柔道,“听闻昨夜宣了太医,可是身子不适?是哪里不舒服?”
怀中人垂下眸子,眼底闪过一丝心虚,犹豫了会,她摇头,隐去会令他担心的事,轻描淡写:“只是习惯陛下陪我,找张太医开了安神的药,睡得很好。”
谢昭凌闻言眉头一皱,捏着她的手,紧张地打量,“你身子弱,不可乱用药。”
“我这病一直是张太医看,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他最是清楚。”
“也是……”谢昭凌默了默,牵着她的手松了又紧,终是不放心,拧着眉低语喃喃,“也罢,待会孤亲自召他问问。”
谢昭凌陪着乔姝月用了早膳,还要去上早朝,他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额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那道修长的身影才消失在承华殿中,乔姝月便力竭地倒在榻边,雪白的丝帕抵在唇边,微微低头,咳了一声。这一声像按下了开关,又有无数咳嗽声接连从胸腔中挤了出来。
一声声催人命的音符,谱成一曲绝境的哀歌。
她咳得浑身颤抖,背上也仿佛压了什么,将脊柱压得不堪重负,佝偻着,弯折着。苍白的面色因此染上一层薄绯,星眸中沁出泪雾。
几乎动用全身的力气,隐忍许久,才未在谢昭凌面前败露。
她的病情忽然加重,叫人措手不及。
明明三年的休养已令她身子好转大半,虽不能痊愈,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怎么都想不通,已熬过三个寒冬,最糟糕的时日他们都经历过,却为何在第四年的春日里,急转直下。
帕子张开,那一抹鲜红格外刺目,乔姝月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一片坚定与清明。
“拿去烧了,请张太医来,悄悄的,莫要让陛下知晓。”
早朝时西北忽传军中急报,谢昭凌不得不御驾亲征。
事发突然,也不知能不能在婚期前赶回来。
谢昭凌嘴角噙笑,看着心上人指挥着宫人往他行囊里一件一件添置,最终没忍住笑出声。
他长臂一伸,将忙得团团转的女子抱进怀里,唇碰了下她发顶,无奈道:“打了这么多次仗,还是头一次体会到有娘子操持家务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