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拿什么?”叶爸看到她的袋子。
“围巾。”叶果拿出围巾盒子,上面一个巨大logo,又补充道,“工作用的,可能要还回去。”
“这个牌子爸爸知道,我也有啊。”叶爸撩起毛线衫露出了皮带扣,一个巨大的金属h字,“99块两根,菜场二楼买的。怎么样?”
“一看就假货!”叶妈让他把衣服放下来。
“看得出是假的啊?”叶爸摸了摸光头。
叶果喝粥差点喷了。那个早上她和家里人边聊天边就着榨菜吃了两碗,这一餐多了很多力气。离开前,她说还要个两三天,又撸了两把二万的下巴,揪了一下它的尾巴。
“忙也要吃饭!多喝水!要上厕所!”叶妈在后面叮嘱。
去画室的路上堵得更厉害,车慢吞吞在高架上龟行。
叶果坐在后排边休息边想工作:录播课,教学,客定画……还想到和宗跃签订的是插画商用合约,如果签订画廊代理合约,就不能私自接客定画了。
想到这里她开始头疼,才刚签约正式员工呢。
这天老板不来画室,听说丈母娘要甲状腺手术,全程陪同。上午画室没学生,叶果就正常画客定画,预定数量变少了,毕竟买家也就是学生或他们的亲友。录播课的反响很好,这个趋势周末能开小班。
中午教室里的老师一起叫了披萨。大家们问叶果最近干什么,他们中有人去了pleene,还拍了照片发在工作群里。
叶果说接商业插画,大家问多少钱,她说没谈,根据成品来看。大家纷纷说她太好说话了,也不和画室老板谈价格谈分成。她也就笑笑。
“我们这行饭太难吃,现在的做法都看不懂了。”聊着聊着大家都开始吐苦水。
“网上赚钱五花八门,除了卖课还搞行为艺术。”他们都看过网红艺术家现场直播,一面跳民族舞一面画画,还有公司专门签这种艺术家。
叶果同样收到过这种信息,她不感兴趣,也做不来。
那天下午没学生,叶果做完录播课后请大家喝奶茶,说有事要先走,五点半就打车出发了。
这个点高架就开始堵,空气质量不好,遥远的落日像爆炸在远处的氢弹,一种末世的凋零感。她看着计价器一直跳,肉痛了,让司机早一个闸道下高架,在路边找了共享单车,骑了大概三公里到河边,沿着步道慢慢走回去。
此时正是日夜交替,动漫有个词语叫:逢魔时刻。气温降低,叶果的精神却兴奋起来。她属于夜型人,熬大夜是这类人的专长。
当晚小区保安换岗,拦下了她。叶果报了门牌号和业主名字,说几天都会住在这里。保安给业主打了个电话,放她进去了。
进门她就打开暖气,这套房子舒适但也确实寂寥。冰箱里有泡菜和玉米猪肉饺,她开了半盒玉米猪肉,用平底锅煎好,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就着果汁吃。
她脑子里出现了早上的风衣女士,这是一部分的她想要成为的,美丽且永不知疲倦,但身体的另一部分又叫着不要,窝囊废自有窝囊废的快乐。
吃完饺子和果汁,洗了盘子沥水,她走到露台上。玻璃的黑底上映出朦胧的轮廓,叶果觉得自己瘦了。她坐下夹好纸,拿起铅笔开始工作。
在铅笔落在纸上的瞬间,两个她都消失了,合成了动物园外绿地上的的怪孩子。
昨天晚上虽然忙碌,但她毫无头绪,今天也没有构思,干脆纯靠记忆和直觉,画出今天看到的所有画面:高架,楼宇,遥远的落日……速写之后,用大量稀释液调稀了油画颜料上色。
渐渐地,她又感觉不到声音、温度和颜料的气味了,只是一抹一抹向外延展着颜色,感觉不到口渴,也不想上厕所,只有笔、颜料和纸面的触感,她要在转瞬即逝的东西溜走前抓住它们。
一副画完还不尽兴,干脆一场短跑接着另一场短跑,进入下一副速途。刚才画黄昏,这次清晨接着夜晚,一直画到手心出汗,背部肌肉僵硬,肩颈酸痛,脑子还可以动,身体先受不了……
这时,她才留意到手机上有宗跃两条信息:
我等下回来放点东西。
不来了,早上七点来。
两条信息时间是晚上十点和十一点,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
叶果将窗只留了一条缝吹画,洗澡睡觉。
那个晚上她虽然累,还是做了一夜梦,高架上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奔跑,从日出到日落,遥远的星辰像暴雨一样滑落。
一觉醒来已经七点半,她听见客厅里有声音,应该是宗跃来了。
今天的宗跃穿着牛仔裤、黑色棒球夹克,头发用发油打理得服帖。
“这次的设计?”他在露台上看画。
“不是,即兴画的。”
“你速写分数一定很高。”
“我可是三项全能。”叶果臭屁了一下。
宗跃笑,指着黄昏的那张,说:“知道鲍勃·迪伦吗?”
“知道!”
摇滚老炮儿,诺奖得主,诗人,画家,装置艺术家……2019年在中国做过巡展,叶果还去过现场,在巨大的三联画前自拍。
“你这张像纪念碑谷的日落。”宗跃说。
叶果弯下腰看画,今日的她试着解读昨日的她。
“是有点像,不过纪念碑谷太宏大,我画的时候也想表现更奔放的日落但失败了,车,人,楼房都有固定的轨道,这不是荒野世界,是悲惨世界。”
宗跃凑近了看,说:“从混乱中找到秩序也是一大乐事,轨道就是秩序,没有那么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