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果想了想,点点头。
84树影斑驳(12)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宗跃说。
十岁的宗跃爬在花园的香樟树上,向二楼的窗户里偷看,视线所及是二楼的最大休息区,一些重要但私密的事会在这里谈。
现在那里坐着三个人,爷爷和他的父母。
他们在讨论不好的事。宗跃知道。
有人哭了,那个人是宗跃的爸爸宗润临,哭起来会用手帕擦脸,手帕是他重要的随身物品,每天要换一块手帕。
母亲则什么反应都没有。宗跃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一个西方女子的轮廓,说话时微微抬起下巴。
她的下巴很美,让她看起来不太好惹,有一条男子气概的中缝。宗跃没有遗传到这条缝,甚至尝试挤过下巴,但没有就是没有。
宗跃偷看的时候,有个邻居小伙伴跑进花园,叫道:“小洋人,你在树上干嘛?出来玩!”
小伙伴的声音很大,二楼的爷爷发现了他,皱了皱眉头,对宗跃挥挥手,做了个走开的手势。
宗跃只能跳下树,落在石阶上的树影间……二楼的窗帘被拉上了。喵又
那一年下半年,宗跃的父母离婚了。
临走时母亲没问宗跃要不要走,就说会回来看他,还说暑假可以去浙江的外公家。
宗跃的外公是个科研人员,当年是派去苏联的公费留学生,因为思想开放,与当地的一位年轻女学生恋爱。
涉外婚姻在那时非常艰难,加上公派的身份,毕业半年前才批准结婚,之后一起回到国内。但因为生活习惯和外部关系恶化,宗跃的外婆几年后就带着女儿坐上回苏联的火车,一直呆在那里,直到过世。
宗跃的母亲是一位模样冷峻的高个子女性,大学毕业后在香港工作,这让当时学西方艺术又家境富裕的青年宗润临一见钟情。
宗跃的爷爷对于这位女子也非常欣赏,为了撮合这段婚姻,满足她同时在香港和内地居住的要求,同时安排了两处住所。内地的房子就是现在的画廊,但因为变更手续复杂,房子一直在爷爷名下,但他和宗跃的母亲承诺,他过世后,这栋房子会属于给宗润临和她的孩子。
他们只有一个孩子,宗跃。
小时候的宗跃和中国孩子不像,这成了他被孤立的一个原因,小朋友叫他小洋人,不怀好意的大人叫他外国小册老……
宗润临在内地过了一段舒坦的日子,他成名很早,因为个人身份和海外关系,也是比较早被西方画坛接纳的中国画家,作品被欧洲的重要藏家收藏过。他也因此短暂迷惑过宗跃的母亲,但事实证明他们根本不合适。
离婚后,宗润临只有很短时间的消沉,很快又过起了以前的舒服日子,女朋友很多,类型完全不同。
那段时间,他致力也于在画家身份外打造了两个新形象。
充满了爱的单身父亲。宗跃成了他最好的装饰品,一个混血儿子,有一个系列就是宗跃的成长画。
文化商人。他一直在为接手老爹的资产做准备。
宗润临这一支的家族虽然富裕,但够不上大富之家,在上一代过世后,和同胞手足早早就分家,财产只够让后辈生活无忧。宗润临是独子,但鉴于他的日常表现,宗跃的爷爷在世就做了打算。
宗跃后来才知道,母亲愿意放弃抚养权,是爷爷写下遗嘱将大部分财产给他,而不是他父亲。只是宗润临不知道,照旧过他的舒服日子。
母亲离开后,爷爷因为这里的冬天太冷也回了香港,于是在那套房子中只剩下宗润临、宗跃父子,日常会请个保姆来照顾生活,但不算尽心。
成了名副其实的男主人后,宗润临也开始自由邀请女学生或朋友来参观,这里一时间成了圈子里知名的沙龙场所,除了宗家的历史,房子的历史,画中的少年也成了大家感兴趣的对象。
宗润临决定让宗跃当一次人体模特儿。
“爸爸给你零用钱。”宗润临习惯用钱解决问题。
你根本没钱。宗跃想。
但他很早就学会生意的一套,拒绝不是直接拒绝,而是开一个对方不会接受的价格。
他要了两千块,当时一个年轻人刚上班的月薪是三千块。
宗润临咬牙切齿答应了,因为他答应了别人。
宗跃又后悔了,觉得开得太少,但不得不在站在学生面前,耳朵发烫地脱下衣服裸露身体。
而这时,他发现她们和他一样脸红了,他望向她们的时候,她们会装着看向画板。这让他油然生出一种得意,感觉他才是那个掌控者。
之后,他开始玩些小花样。
在厨房、花园或者任何人少的地方,选一个落单的女学生说话,说着说着就凑近,做出要亲吻对方的样子。对方一迟疑,他就装着自尊心受挫走开,等着她们下次主动。而她们的主动会彻底结束这个游戏,宗跃就会改寻下一个对象。
久而久之,有几个女学生不再到他家里来,而宗润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让宗跃非常得意。
宗润临的第二段婚姻,是在宗跃十五岁那年开始的,他回家时看到有一个年轻女性,短发,样貌朴素,个子不高,比父亲年轻十几岁的样子。
“叫小宋阿姨。”宗润临温柔地说,又扮演起有爱的单身父亲来。
因为加了“阿姨”,宗跃以为是新保姆,反问原来的保姆是不是不干了。
宗润临感到没面子,说了声“没礼貌”。
小宋阿姨却笑了起来,她一笑,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令宗跃觉得这人挺可爱的,有点像那些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