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岐沉默片刻:“沈巍返京请罪时特意遣人将我和柳薇放出大牢,我们才回到丰泽县便遇上了王主薄,随后便和各位兄弟商量今日重开县衙大门,等你归来。却不想,你快我们一步,率先抵达。我们看到县衙门口的马车便上前询问,知晓是你后便想悄声而入,给你一个惊喜。”
“却不想,门缝开的太小了,腿脚被卡住,叫你发现了。”元岐说着也很是不好意思,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弱。
梁温没笑他,只是问道:“柳薇呢?”
“好着呢,她用手头的积蓄盘了铺子,开了医馆,现在每日在医馆坐诊治病,日子也算快活,我都羡慕她。”
梁温这下倒是笑了,“如此很好,如此便好。”
每个人都有了归属,这样很好。
县衙不再如前几月那样寂寂无声,反而比之前更多添了欢笑和吵闹,虽然还是会顾及着一些礼制,但也不会那样严苛的去遵守。就连一丝不茍、克己复礼的王主薄现在也和他们打成一团,主要还是元岐的带动。
梁温这次被贬职回到丰泽县并非只是为了当一个安安稳稳的七品县令,陛下与左丞相商欲开女科,但终须寻个由头或是先例,她便是最好的突破口。幽州经过几月的战事,于农事商业皆有影响,而她接下来便是要以丰泽县为点,做出功绩来,如此女科一事借她之手,加上左丞带头便能顺利开展。
此事不宜耽搁,越早越好。
县衙上众人各司其职,齐心向着一处。梁温每日想着丰泽县农桑之事,去农田实地勘察,细细斟酌,一连数天下来也将各项规制与法子定了下来,她一条条誊抄下来,快马秘密送至盛京,得到确定的回复后,便将县衙众人聚在正堂将此事公示出。
如她所料一般,他们眼中都有错愕,农事耕种之法是经过千百年凝出来的智慧,是经过数百次试错才总结出的经验,并非口头说改变能改的。
农业,国之大事。
梁温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我知你们心中忧虑,一旦出错百姓一年便是白白忙活,且还有赋税要缴,这样的重担压在肩上,有顾虑是很正常的。”
“我也不瞒你们,陛下将我贬回丰泽县便是要以这里为试点,推举新的农耕之法,是以我走前便向陛下起求得恩典,幽州丰泽县免税三年,且每月向各户发放补贴,必定不会置百姓于不顾。”
堂中静了许久,谁都不敢率先开口,最后还是王主薄这个最为遵循祖宗礼法的人率先打破寂静:“顾虑确实有,但下官信您,丰泽县的百姓也信您。”
有了他带头,剩下的人没多久便出声力挺:“我等愿助县令。”
梁温攥在一起的手松开了:“我必不会叫你们失望,就三年,三年后,丰泽县百姓人人都会鼓足腰包。”
三年,是她留给自己的时间,也是陛下能给她的时间。
王主薄代笔,将梁温所制初步农法誊抄润色,后张贴公示。为防止有异议之声,他还特意强调皇恩二字,整篇透露下来的意思便是丰泽县蒙受天恩,得陛下重视,故将此等重任交予丰泽县众人。
避重就轻,将梁温摘得干干净净。还派县衙众人逐一去告示前宣扬此事益处,给百姓听的一愣一愣的,将心中的激情都调动起来了,一个个拿着锄头恨不得现在就听从县令的吩咐去进行耕种。
当然也有踌躇担忧的人,但心中惧怕天子,再加上许下的好处,也勉强不再说什么。
他们老百姓也不图什么,吃喝不愁,能攒下些闲钱傍身便是最好,见新的规制也没叫他们吃了亏去便接受了。
正值春时,是播种的好时候,梁温领着县衙众人也就此忙了起来。
梁温白日忙于农田,晚间处理县衙重要事务,王主薄和元岐自发为她分担一些,平日准时下衙的差役也越来越忙,下衙的时辰越来越晚。
渐渐的,他们不再着差服,而是人人备上布衣麻裤,腿脚处的泥土堆积,疲倦之色越发显露。
苏瞿白为梁温搜罗来一群农学大家,他们白日和梁温等人忙碌行走在田间,和百姓打交道,晚上聚在一起各抒己见将田地间的不适之处指出并商议整改举措。
每提出一条便先开垦出一片荒地施行,若是可行便推广,若是不可便划去再行他法。
开垦荒地,轮作、间作、套种、免耕、垄作、连作、休耕……寒来暑往,无休无停。
设想总是美好的,但新式的耕种之法毫无经验借鉴,他们便只能一点点摸索,出错,修正,出错,修正……一遍又一遍。
秋日收成之时各户百姓站在自家农田前,看着弯腰在田里行走的那人,心中都不知作何感想。
并不理想,现实总会将美好的幻想重重打破。这一年来他们做过最多的便是试错,其间爆发了数次争吵,心中的坚定被动摇,越发露出颓势。
他们为之努力一年,却看不到任何好的趋势。
梁温在田间走着,走过每一处,她很平静。指腹间生出些许薄茧,她抓起一捧土,探查着湿润程度。
王主薄和元岐走到她身旁,宽慰:“县令,这事并非一蹴而成,您也不要太过着急。”
梁温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既决心要做,又岂会因此止步,一年而已,还有时间。”梁温嘴上虽是这样说,但明显下田的时间更长了,她带着那些农学大家总结凝练,不曾停下。
秋霜心疼她,但也知轻重,每日只能炖些温补的药膳来为梁温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