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李融”
李融出声回应着一直在他耳边响起的询问声,“链接断开检测已全部进行完毕。”他被那个实验员扶下舱门,适应着许久没有步行而短暂生疏的身体,肌肉的酸痛随之而来,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周围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这里来。
他首先感到的是极度的不适应,于是低下头来任由旁边的人搀扶着进行身体的复健。滋滋的电流声从特制的通道里传出来,李融的视线扫过脚边各样精密的仪器,特殊的编号总是给他一种熟悉感,
“吴主任——”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来,他身后的防护门自左而右滑动开,精神矍铄的老者身侧跟着一众实验人员,不过他们没有穿上厚重的防护服,只是披上了实验室里最普通的白大褂。
吴主任走到李融面前来,伸手和他握了个手,转而就去观察他的实验数据了。李融沉默着任由搀扶着他的实验员帮助他复健身体,他简单地了解了现在的情况,他将有三天的休息时间。其中一天要进入后续的实验环节中通过生物制剂讲述他在量子传输里遇到的一切,而今天和后天将由他自己随意安排,做一些更好地恢复大脑生物活性的运动。
李融的记忆依旧混杂在一起,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要抽时间去看他转入实验室提前享有试药机会的妹妹。至于他自己过去的事情模糊一些也没有关系,他在走动中观察过仪器,透明的传输管道里是剧烈碰撞的电子束,大型的离心机连接着加速器一直通到地上的部分。
他感受着肺部焦灼的呼吸,坐下来缓和身体上的劳累。实验员们来往着不断交换实验数据,他的记忆被解开了一些。李融想起自己是因为妹妹的病而作为自愿的受试者去做这次大型实验的量子传输载体——或许,这个实验还有一个更通俗的概念解释,带有限制的“时光机”。
他说不清楚具体的原理,只是隐约知道这场实验的耗材和经费巨大,对志愿者的要求也同样苛刻。
一种几乎违反了人道主义的苛刻,选取最迫切需要得到帮助的年轻人作为受试者,并且要经过事先几个月的不断检测,确认能够在人体的重要部分打上量子锚点,方便建立量子传输通道。要求受试者必须完全自愿,愿意承担实验带来的任意后果,并且随时做好空间异常坍缩的准备。每次阶段性试验过后,将使用合理范围内的生物制剂来记录量子观测过程中所发生的任何事情,受试者也完全没有隐私可言。休息的时间尽可能地缩短到最短时效,用来防止锚点能量溢散的可能。
李融开始庆幸自己能够符合要求,妹妹的病能够处在权威机构的二十四小时监视之下,至于他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他按照要求在实验室睡了一晚上,一大早被拉去注射保密的生物制剂。
针尖刺破黛青色的血管,李融坐在狭小的房间里,平静地看着面前记录的人员。他的意识开始恍惚起来,跟随着对面的问题陷入记忆浩瀚的海洋里,被这样的汹涌浇了满头。
他在大脑剧烈的疼痛下重新清醒过来,对面的记录员已经离开了。这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伸手去擦掉脸上留下的泪痕。为李河的记忆感到疑惑起来,但是生物制剂生效得比想象中的更快,作为量子传输的副产物已经被封存在潜意识里,以大面积的失忆为代价。
李融推开门走了出去,他攥着拳去感受过分冰冷的指尖,还带着止不住的颤栗。看守这个房间的实验员交给他一张纸,记录着他这个阶段所必须要记住的记忆。李融阅读着自己短短的生平,重新记录下实验的必要性和强制性,又在这里熬过第二天的晚上。
天黑天亮都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实验室的能源始终供应充足,量子传输也不分昼夜地进行着,他不知道整个实验有多少受试者,也忘记了这个实验的目的和总体计划,他只是机械地背诵下那一张纸上所打印出来的内容。
他的妹妹,李清越,他默念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李融沉在今晚的梦里,仿佛梦到一直流动的江海和梦里始终听不懂的歌谣,一切都将会在他醒来之后沉到他的记忆里,又或许该说,那“不属于”他的记忆里。
李融醒过来,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到正常生活的水平。脱下防护服的实验员带着他去往他妹妹的病房。白色的装饰总是一成不变,他为此感到一丝好笑来。他只大概记得妹妹的危急的病情,李融也只能隔着透明的幕墙去看躺在病床上插满无数细管的单薄身影。他的记忆比他先作出反应,他伸手在玻璃上描画李清越的身影,之后闭上眼睛。
他见到了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听他讲述着具体的情况,李融对这样的知识完全陌生着,只能捕捉到病情有在好转的字句。他笑了笑,觉得这样便好。而他自己,应当还有后续很多的实验要去完成,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堵透明的墙可以降下来。
李融跟着实验员回到那个忙碌的试验场内,他配合着繁琐的检测,一管管血被抽出作为新的实验数据慢慢分析着。他躺回自己的保温舱内,向实验员打着确认的手势。
催眠气体和营养液同步准备好释放,李融的耳边慢慢安静下来。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克制自己闭上眼睛,他不知道那一瞬对闭眼的厌恶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营养液吞没了他眼尾滴落的泪水。
他又听到机械的声音,“锚点链接全部完成——”这次他能分神想到这样的声音多少还是僵硬的,比第一次的感叹句要平静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