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肆计算过最晚的时日,按实答话,“若是明日晚上连夜过山的话,公子最多能站到明天落日之时,可是公子今天就已经算站了两日了,再不休息我怕公子的身体……”他吞下后续的话音,看到自家公子点了头。
“那就到明日落日之时,你歇息好便是。”苏肆知道自己劝不住固执的李融,也只好闭上眼躺在地上,时不时添火好教自己公子少受一点凉风。即使常年奔波劳碌的他也为这几日的疲倦所困,闭上眼不一会儿就沉在梦乡里。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火堆已经熄灭了,地上的霜也快要被日头烤化了。苏肆照例问之前的老伯拿铜钱换了水,交给李融喝过解渴。
今天的云比前几日厚重不少,许是快近仲秋,风吹来的凉意沾衣作寒。李融和前两日并无差别地静立在此处,视线看向紧闭的柴门,无可避免地有所惶然。无功而返不过是游学途中的寻常事,他忍受过浑身的疲累,这两日的苦等让他坚决起来,但这股从未有过的心气迟早会散,或许散在他能够拜师的喜悦上,或许散在落日之后依旧无人归来的落寞里。
天地自然,也远比他所想的要无常。云层遮盖了发光的红日,高悬于天的只剩下一望无垠的蔚色。雨滴零零散散地从云中坠下,坠在灰烬未散的地上,坠在久久不开的柴门前,也坠在李融的一袭墨色薄衫上。
李融闭上眼,三日未眠他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疲惫了,任由从天而落的雨将他浇透。苏肆连忙去附近的人家借伞,也没什么收获,重新回到李融旁边,“公子我们走吧,至少先找个地方躲雨,看上去一会儿要下大。”
他轻叹了口气,不知今时是何时,只能在这场较力中先行退出,于寻师,于寻道,既是有缘又是无缘。雨势渐大起来,很快便浇透了他和苏肆,他也只能收起束脩准备转身而回。
衣衫尽湿后是侵染浑身的寒意,李融掩袖再度发出咳声,他由苏肆扶着,准备最后再望一眼自己等不到的先生和未解的道。
柴门被倾泻而下的雨水浸湿,也依旧和这几日没什么分别,死死紧闭着,似乎提醒着他什么。他转过身,将未发出的叹息融进雨幕中,准备回临沂去,回到他满是未解的路上,茫茫然,惶惶然。
在这样的雨里,两人的身影也模糊起来。李融擦过脸上的水珠,却瞥见一身白衫打扮的人撑着纸伞而来,他也停下来等着,远远相望过对方,不知自己是将要离去还是有留下之契机。
[1]此段杂糅过大学中庸论语及道德经,后续也多以儒道之差作浅薄之论。
李融便和这几日一般静立在柴门前,瞧着那人一步步走来。足以隔绝视线的大雨让他也只是看了朦胧,从天坠下的雨继续浇透着他的衣衫。他却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平和,苏肆似乎说了句什么话,他也并未听清楚,只是看过撑着纸伞走近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胜雪,朗如玉山,不徐不缓地走近自己。李融仿佛才看到他身后背的书箱,难免有些颓然,许是和自己一样是来寻师之人。水从伞边滴落而下,对方似有疑惑先徐徐开口,“我观兄台静立于此,是为寻人还是候人?”
“既是寻师,亦是候道。”李融回过话,瞧着对方将伞递过来,苏肆接了伞连连道谢,撑到自己头顶暂时隔绝了不断滴落的雨,踟蹰一时还是继续问过,“闻足下发问,可与此地的先生相熟?”
那人兀自打开柴门,才回身应答,雨水亦从他的发顶滴落而下,白衣很快被浸湿贴在对方身上隐有污痕。“先生姓程,原与在下叔父为本家,后避世隐于此。已于夏末弃世,此来是受人所托承下先生遗愿,寻其书册与人同葬。”
苏肆先长叹一声,凑在李融耳边作了反应,“老先生真是可惜了,不过……”李融也同样愣怔过一瞬,理解了其中意思。大雨浇在伞面上声响连连,先生作古已是憾事,自己此次寻师也只能无疾而终,正欲辞别过对方回到临沂去,堪堪弓身准备行礼,便听到那人相邀。
“兄台自临沂来?现今大雨封路,多有不便。若是无处可去,在此间休息一晚也无妨,”对方自然领着他们往内去,“也能多一人作整理书册一事,我也是拨冗来此,自己一人难免疏漏。”
李融先应下声,看对方掀开草帘走进庐内,不过一刻左右雨积在庭中便足以没湿鞋袜。自己与苏肆刚到此地未免生疏,山路定然崎岖难行,“那便多谢足下和先生收留。”
那人衣摆已经沾了泥污,却恍若不在意般放下书箱。苏肆收好纸伞放在庐前,李融行礼道谢过便应邀和对方同坐桌前。
“兄台何以称呼?”李融理好沾水的衣袖勉强让滴落不止的水远离桌案,循声应道,“春时方及冠,单姓李,名融,字子衢。四达为衢之意。”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君子得衢,李兄名姓悦耳,也的确是好字,”那人引经后莞尔报上自己姓名,“我幼于李兄一岁,明年春时方及冠。不过人行天地,如今无父无母无所亲属,名姓至及冠取字,薛姓,名为薛珩,先师辞世也有两年之久,故而早早赠字与我,为人难巧也。故字拙之。”
李融想过所听到的名姓,珩确有美意,“佩上玉也,所以节行止也。[1]足下也是好名姓,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拙之,也为老聃之所崇大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