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瞎子继续听着,哪怕听不懂那位先生最后都说了些什么,却记住了这个语调,也强迫自己回忆起了阿爷说话的声音,至少他现在还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阿爷。
他现在有一些高兴了,虽然自己依旧又冷又饿,但是他意外想起了阿爷之前跟他说的话,虽然是一些教他如何讨生的套话,他也愿意听的,只可惜只能想起这么几句话来,其他的东西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小瞎子没能在这里坐太久,有人家开了门出来,开始清扫自己门前的雪,然后没好气地让他滚开。
小瞎子没有说话,只是抓起手边的拐杖往地上一撑,然后扶着树枝慢慢站起来。重复着刚才走过来的动作,走得更小心了,他依旧一步一步地挪着,生怕摔倒了。现在已经够累了,他不想要自己再疼一阵子,那种死不掉的疼,没有办法让他再看见阿爷,只是疼到他想发泄出来。但是他也知道别人是怎么说自己的,一个瞎子——连想哭都没办法哭出来。
小瞎子自己也知道,因为他听到那些话之后也尝试过,可是他的脸上没有水,没有从眼角流出来的泪。
他慢慢地走着,听到了一声响动。虽然那动静离他很近,他一开始也只是以为是小孩扔石子过来,直到他再挪动拐杖的时候,发现怎么都着不了地,才意识到——原来是拐杖断了啊,原来,是自己手里的树枝,断掉了。
小瞎子抓着树枝愣了一会儿,听到身后的驱赶声之后才继续试探地往前落了一步。现在他更茫然了一些,明明昨天夜里和今天清晨,他都有好好抱着自己的拐杖。
所以他在今年没有丢掉拐杖,而是把它弄断了。满地的厚雪遮盖了街上可能有的障碍,今年的冬天还是太冷了,他要去哪里再寻一根拐杖呢?
可是他又不想趴下来,即使那样能让他少摔一点跤。于是他只能比平常更慢地往前走着,至少对他来说还像个人一样往前走着,很快就摔了一跤。
小瞎子爬起来,坐在雪地里面抱过自己的膝盖。指尖从脚踝处往上一寸一寸摸索着,他觉得刚才自己摔倒的时候一定撞到了哪里。
他就着一如既往的黑暗慢慢找着,要区分开掌心里沾着的雪水和流出来的血,好在,刚刚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血还热着,可能是一小片,也可能是一大片。
他很久之后才碰到了自己的伤口,那里碰一下就会泛起尖锐的疼痛。但是他终于找到了,将裤腿慢慢卷起来,冻得僵硬的腿因为这样的疼痛能重新有更多的知觉。
他慢慢捧起旁边的雪,用体温捂化了掌心里的雪,用雪水洗干净了上面还在流着的血。或许也并没有洗干净,不过他已经尽力了,反正自己是看不见这些的。
要擦干净一点还是阿爷教他的,阿爷说这样会体面一些,也不会引来饿疯了的野狗。小瞎子想起阿爷那时的声音,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他这才用掌心撑过旁边的地,另外一只手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不过她已经没有拐杖了。只能在空中虚抓着,带着不断的慌张和茫然,才总算让自己站起来。
小瞎子终于站了起来,却还是停顿着,刚才走的那几步路让他失去了方向。刚开始,他还用双手往前碰着,当然大雪才刚刚停下不久,街上的人又那样少,他没能抓住衣角或是碰到什么人。
往好一点的地方想,自己应该是在一个比较空的地方,现在还没有摸到墙边或者是门槛。小瞎子松了一口气,街上没有那么多人,他就可以再慢一点,不用顾及会抓到什么不该抓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往自己能扶到东西的地方挪着。
他的耳边依旧清静着,偶尔有小童的声音响起来,也都是些嬉戏打闹的笑声和喊声,暂时他们还没有注意到他,或者说看到了他,也当做没有看见一般。
只是这样,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他又慢慢挪了许久,中间摔了几跤之后终于摸到了实物。
小瞎子顾不上查看自己刚摔出来的伤口,伸出双手抓着摸着,没有一次抓不到东西。他靠着那地方坐下来,自己靠着的地方,应该就是一堵墙了。
他将头靠在墙上,依旧跟昨天夜里一样把身子蜷缩起来,觉得肚子饿的时候就不断往嘴里塞着雪。哪怕只是冰透牙的雪水,也总比没有好。
自己下一次要到吃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要是要不到的话,说不定他很快就能跟阿爷一样了。小瞎子觉得自己不害怕这些,也不害怕极度的饥饿所带来的空虚,不害怕寒冷所带来的疼痛和失去知觉。
他只是有些害怕,活着和死去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他依旧会是一个瞎子,眼前还是黑乎乎的一片,所以没有办法找到阿爷在哪里,没有办法再见到阿爷,没有办法认出阿爷来。
不知不觉中,小瞎子又睡过去了。他看不到旁边如出一辙铺着的厚雪,看不到自己靠着的其实是一扇紧闭的门,所以睡得很安然,比昨天夜里还要安稳,觉得现在自己待的地方是安全的。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在可怜着他,或者只是凑巧。他差点顺着倒下去,连忙用手撑住了地,小瞎子还有些茫然,他不懂自己靠着的墙为什么突然动起来,想要抓着地让自己站起来却越来越慌张了。
越慌张,就越手忙脚乱,他又开始害怕起来,害怕听到奇怪的声响,无论是来自人的,还是来自狗的,或者还可能来自他看不见的也不认识的东西。
不过这样的害怕很快转化成了一种愣怔和惊讶,有人抓着他的手,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