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琮想客气两句,福婆突然开口:“陈琮啊,你坐。”
语气很郑重,也不叫他“孩子”了。
豪华套里有开放式的会客区,含一张长沙发、两个单人座和一张茶几。
为了方便寿爷,会客区整体挪到床边,陈琮看了看,在正对着长沙发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长沙发是福婆和禄爷坐,面对面的,方便问答,左右两侧是寿爷和梁世龙,利于他们从旁观察吧。
陈琮刚坐定,就注意到茶几上摆了个不锈钢托盘,里头是各色水晶原石,什么白水晶、紫水晶、芙蓉石(粉晶)、绿幽灵、红兔毛,反正能想到的都有,有点水晶族群开大会的意味。
福婆先说话。
“你早上应该收到老九下的帖了。我们很想邀请你入会,但这事不强求,得两厢情愿,所以有些话,得先聊明白了,让你自己做决定。”
陈琮点头,静待下文。
“首先,我有件事想问你。昨晚上那种情况,就是你说的那个‘黑影’,你以前见到过吗?”
陈琮摇头:“没有。”
福婆和禄爷交换了一下眼神。
禄爷清清嗓子,往前欠了欠身:“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呢?”
陈琮笑:“再回想也是没有。”
福婆的表情似乎有些困惑,她斟酌了一下措辞:“那你有没有在意识不是很清醒、比如模模糊糊,或者是做梦的时候,看到过一些你很不理解的画面?怎么说呢,这种画面跟你平时发噩梦不太一样,像是奇怪的动物啊,很难去描述的颜色啊……”
陈琮越听越是心里发毛,他慢慢坐正,说:“有。”
他把自己那几次做梦的经过简单描述了一下,分别是k2x4的火车上,来宾馆的小面包车上,消防楼梯上,以及在209房间,掀开窗帘,看到的宛如各色油彩集体疯行的乱象。
末了,还不忘强调一声:在来阿喀察之前,自己身上,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
讲完了,屋里安静得有点让人发慌,更奇怪的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反常,有怜悯,有哀伤,有不忍,唯独没有震惊或者错愕。
陈琮的头皮微麻,他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顿了顿,福婆看向禄爷,轻声说了句:“我就说吧,跟点香没直接关系,点香最多是诱发或者加剧了,他以前就看到过。”
陈琮忍不住了,想说什么,福婆示意他先别急。
她低头在托盘中看了看,捡起一块水晶,问他:“你说的那种晃漾的油黄色,是不是这种的?”
那是一块未经雕琢的随形白水晶,鸽子蛋大小,棱角因为长期摩挲,已经趋于圆润。
和普通水晶不同的是,这块水晶有油胆。
绝大多数人都偏爱纯净无暇的水晶,但水晶作为天然石,在生成过程中,往往包含杂质、裂隙。
油胆就是杂质的一种,由于太过独特,往往反而能给水晶增值——通俗点说,晶体内部包含红色或黄色的油滴状液体,转动的时候,能看到油滴在里头微微晃漾。
陈琮没想到梦里的颜色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再现了,他喉头发干,略略吞咽了一下,说:“是。”
禄爷喃喃了句:“三十多年了,今天才头一次知道,原来她养的是油胆水晶。”
又向陈琮说了句:“你看到这颜色,说明那个人……姜红烛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
火车上和宾馆里都好理解,但是小面包车上呢?当时,车子行驶在野地里,周围也没别的车子跟着,她还怎么在附近?难道……
陈琮周身陡得一凉。
当时,他在小面包车上睡着了,梦里也不知道身处何地,只觉得既狭小又黑暗,还有一双狡诈的老眼,一直盯着他看。
她是在附近,她在后车厢里。
禄爷还想说什么,被福婆打断了,她说:“你不能没个章法、上来就一通瞎讲,最基础的他都不知道,会乱的。”
禄爷笑起来,身子往后一靠,说:“你们女人家细心,你来吧。”
福婆问陈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知道“人石会”最基本的一条原则是什么吗?
陈琮摇头,他本来想答“生意互惠”,又觉得太过浅显和市侩。
没想到,就是“生意互惠”。
福婆说:“我们有时候会自嘲,说协会‘聚是一盘沙’。这两天,你可能也看出来了,百十号人住在一起,像市集摆摊,热闹是热闹,但远远谈不上什么纪律、规章、制度。”
“原因就在于,有能耐的人太多了,个个能单打。这人哪,越是能耐就越不服管,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念叨一句话吗,‘野兽独行,牛羊才成群’。想把野兽长久聚在一起,很不容易,‘生意互惠’是千百年下来,经实践验证的、最经久耐用的法子了。”
禄爷适时补充:“就这,都还聚不齐呢。不瞒你说,99个号,历史上,从来就没有满员齐聚的记录。每次,都至少有五六个缺席的。这一届,只缺席了一个,算很稀罕了,可惜啊,又没开成。”
陈琮想了想,喃喃了句:“真有意思。”
像武侠小说里那种,要开武林大会,各大门派哄哄齐聚,但总有几个清高孤傲的,不爱凑这种浮华的热闹。而即便是那些聚到一起的,也是表面和气生财,背地里都觉得自己才是地里最独特的那棵小葱,不听差也不服管。
难怪马修远想给宾馆升级安保,动员了一圈,会员安静如鸡,最后不得不从外头工地上摇人。
福婆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