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拿碗盛面,说:“苗老二没了。”
说这话时,眼皮微掀,看姜红烛反应。
姜红烛“哦”了一声,低头咬断结线,含糊说了句:“死了也好,我这辈子的恶心事又少了一桩。”
肖芥子觉得有点齿冷,她想起苗千年房间里、那一地的玫瑰花瓣。
老实说,她也很看不上苗千年,但人家死了,生死事大,又是为你的事死的,死了还被一扫帚归进“恶心事”,多少让人唏嘘。
她往碗里加面汤:“为了煤精占卜镜死的,找上门来的是039号,我记得你的话,没跟他正面冲突,尽量避开了。”
……
那一晚,在来阿喀察的k2x4号火车上,她听到乘务人员在说,方天芝的行李里找不到手机、不好联系家人。她猜到了手机可能是落在了硬卧的铺位,先一步赶了过去。
方天芝的手机上,有“人石会”的内部系统,可以看到会员的基本资料,当然,都是最基本的,年龄、性别等等。
她迅速浏览了一遍,对两个号印象极其深刻。
一个是039号,因为红姑说过,039号背后有个老头,应该不是人。
这个“不是人”,不是那种骂人的词汇,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非人类。
还有一个是099号,红姑只说,这是个特殊号,并没有过多渲染,之所以印象深,是因为一张表拉到末了,只有这一个标注了缺席。
而且,别人放的都是真人照片,这一个特立独行,放了一张石像,像石壁上凸出的石人,对着她微微一笑。
那一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惆怅。
……
姜红烛说:“避开是对的,039号背后那个老头,就我知道的,至少……活了有两百年了。”
姜红烛家,不是什么家族特殊号,但在“人石会”领号,也一连领了三代,分别是曾祖、祖父、父亲。
要不是父亲出了事,领到她这代不成问题。
姜家和039号的牵扯,要从曾祖姜大瑞说起。
姜大瑞生于1878年、晋西南一带的固县,打小就在古董行帮工。
俗话说“华夏文明看三晋”,晋地的老物件特别多,不夸张地讲,猪圈垫石随便扒拉扒拉,都能扒拉出秦砖汉瓦,所以那年头,搞古董成了当地的风潮,加上时局乱,这风潮难免会伴点腥风血雨。
那一年,姜大瑞9岁,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临近中午,他正在后院遛鸡——后来才知道,那鸡是得了鸡瘟,没两天就会蹬腿的那种——但当时不晓得,只觉得这鸡怎么蔫不拉叽的、也不下蛋,所以用绳子系了鸡脖子,硬性拉着鸡、非逼它遛弯解郁。
突然间,外头鞭炮声大噪。
小地方,鞭炮声就是信号,这一定是有大热闹看了,姜大瑞拔腿就往外跑,可怜瘟鸡压根赶不上他的速度,被拖得一路杵地、翅膀乱腾,加速了生命的终结。
正门外已然围得水泄不通,姜大瑞仗着个小头尖,在无数大腿间钻来窜去,期间不断听见“人头”、“劫道”等刺激的词儿,更是急得抓心挠肝,生怕错过这几年都不见一回的大热闹。
末了,他的脑袋终于顽强地从一个箩筐腿的裤子裆下探了出来。
眼前一地鞭炮纸爆开的碎屑,带硫磺味的烟气还未消散,烟气后头,一头挂摇铃的驴子载着个老头、不紧不慢行来。
伴随着驴子的行近,围观人群不断惊呼、畏缩地后退,姜大瑞瞪大眼睛——
驴子的脖子上,各挂了一个人头,那时候还是辫子党,两个人头辫子一结,刚好在驴脖子上挂住。这两人头,看脸都像戏台上的勇张飞,头发散乱、神情威猛,脖子的断茬下,居然还在滴血。
驴背上坐了个老头,年纪足有八九十岁,佝腰耷背,正笑呵呵地朝两边团团拱手,稀疏白发结成的辫子颇似一条寒酸的猪尾巴。
这老头姓颜,倒腾老玩意的,来古董行出货的路上,遇到劫匪劫道,于是出手替己也替天行道。还听说县里通缉这两个劫匪好久了,晚些时候,颜老头还要拎着人头,去县衙领赏。
姜大瑞看得瞠目结舌:好厉害的老头啊,这得是话本里除恶扬善的绝世大侠吧。
他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唯恐错过高人的每一丝细节。
颜老头下了驴子、往古董行里走的时候,姜大瑞忽然发现,他有点跛。
跛得不厉害,应该是有点长短腿,这导致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滑稽,每走几步,右边屁股就会不自觉地往外耸一下。
这跟心目中绝世大侠的形象差得有点远,姜大瑞顿觉索然无趣。
再然后,热闹散了,鸡被拽拖进人群中,挤来踏去不堪重压,也嗝屁了,姜大瑞因此还挨了东家一顿打。
这一年的冬天,他听到传言,那个拎人头的颜老头再也不会来了。
因为他死了,老死的,享年92,算是喜丧。
再次见到颜老头,是在36年后,1923年,上海。
那一年,姜大瑞45岁,早已离开固县多年,也走南闯北多时,成为专做水晶玛瑙生意的一方大佬。
他好像天生就跟水晶有缘,在业内名声大噪,是因为点出了一条“石龙”。
中国古代把水晶矿脉称作“石龙”,传言石龙喜好在阴雨天的晚上现身,遇见有缘人,还会“出火”,且“出火能随风飘动”,火即是财,这火就是给人送大富贵来的——放在今天,这种现象其实很好解释,这是水晶的“压电效应”,这种效应使得地表附近的空气产生变化,“出火”就是发光,阴雨天的晚上尤甚,那是因为空气中富含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