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道门衰颓,无相宫正了名,黄昏结界便撤了,只笼罩在无心苑这一隅之上。
阮柒的道侣躺在东厢房,十年来从没主动动弹过一次。
李无疏停留在窗外,迟疑着不想进去。
一是不习惯以旁观的视角看到自己。
二是见不得里面的场景。
隔着窗户,只听里面窸窸窣窣,是阮柒整理衣裳收拾仪容。
而后杯盏碰撞声,想必他倒了杯茶。
一天下来,也该渴了。
小窗里幽幽传来一句又低又闷的话语:“今日去三才观出摊,没顾上你。一日下来,渴了没?”
“……”
合着这人回来连口茶都没喝,先紧着照料那具挺尸的李无疏去了。
窗外的李无疏扭头就想走,又听阮柒在屋内开口。
“那两名少年求师心切,资质也不错,行剑颇有你当年风采。你若醒来,即刻便能得两名高徒,不心动吗?”
看样子,凌原庄澜两个,是真的抛媚眼给瞎子看!
如此献殷勤,阮柒竟只惦记着把他俩拱手让给李无疏做徒弟。
阮柒又道:“我虽目不能视,却听说这两人一个穿白色,一个穿黑色,性情气质打扮正如你少年与青年时的样子。”
李无疏恍然大悟,那俩小子身上带有莫名的熟悉感,原来是像自己!
少年李无疏是太微宗大弟子,正道栋梁好苗子,剑术冠绝天下,天纵之才,恣意少年。
青年李无疏师门尽灭,孤家寡人,更遭人步步构陷,血仇缠身,万劫不复。
年轻的时候他惯穿白色,因为少年臭美,觉得白色俊朗亮眼,舞起剑来仙气十足。
后来换了黑色,因为不显眼,更看不清沾身的风尘与血污。
如此看来,凌原庄澜二人确与他相像。
也不怪他想不起来。人对自己的印象,总是最熟悉又最陌生的。
可是……
李无疏心想,那俩小子浑身冒傻气,与自己哪里相像。
“我以前同你说,更喜欢你少年时的样子。容我收回这句话……你现在的样子我最喜欢。”
“……”
李无疏一阵默然。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形容枯槁?或是脸色蜡黄?
躺了十年的废人肯定不怎么好看。况且不论是什么样子,蒙着眼的阮柒也决计是看不到的。
阮柒还挺会哄人。
他以前不曾知道,这人竟然能连着讲出这么多句话。
只是,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焉能再收回来?
随着李无疏的轻轻叹息,院子里卷起一阵风来,扫动竹叶,瑟瑟作响。
阮柒扬声:“谁?!”
李无疏本能想要躲起来,但阮柒身法极为诡谲,眨眼之间便至门外,他根本来不及躲藏。
泼墨似的袖袍被风卷起,扫过李无疏的面颊,继而穿透他虚无的身体。
他本不必慌张。
自己现在只是一缕神魂,与人无法相触,阮柒根本看不见也摸不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