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他将笔放下,魏思道欣喜地将纸收入怀中,正欲扶皇帝歇下时,皇帝却陡然呕了口血出来。
血色染红了被褥,看着触目惊心。
皇帝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魏思道大惊,慌忙喊道:“医官呢,把医官喊来!”
越来越多的血色涌了出来,魏思道焦急地拿了帕子胡乱擦拭着皇帝的面颊。
鲜血从魏思道的指缝中渗了出来,滴落在地。
皇帝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天宁十一年三月,正值万物盛放之际,寒冬却在洛阳扎了根,久久不去。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
天子重病不起,终于于阳春三月撒手人寰,长辞于世。
传闻天子驾崩时,京城洛阳上方有老鸦成群,久久盘旋不去,叫声凄厉。
有人说,那是天子命脉将绝,国运将断。
先皇于一月后下葬,葬于皇陵,陪葬金银珠宝无数,皇后窦氏披麻戴孝,于皇帝灵柩前久哭不起,肝肠寸断。
魏思道静立一旁,神色凄楚,看着皇帝棺椁入葬。
群臣百官无不满面涕泗,哭声震天。
窦云和魏思道并肩而立,他神色平静,丝毫不见悲恸,他眼见着皇帝棺椁葬入皇陵之后,道:“先帝留有遗诏。”
魏思道点头,这并非什么机密之事,先帝立诏时寝殿里也并非都是他自己的人,有人泄露风声也不足为奇。
窦云转过身,他面朝着群臣百官,清了清嗓,朗声道:“魏大人手中持有先帝遗诏,事关继位天子,还请诸位与我共听。”
群臣一片哗然之声,他们神色各异,心怀鬼胎。
窦氏也止了泪,她半掩面,泫然欲泣地看着魏思道,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恼怒和厌恶。
魏思道神色不变,他将遗诏从怀中取出,展开,高声念道。
“朕生性愚钝,幸得先帝赏识,秉承天命,继为大统,复兴国祚,在位十年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自诩未有出格之事,勤政爱民,官朝清明,天下太平。”
群臣中有人低着头,却小声笑了出来。
“然福泽浅薄,未得天命庇佑,如今重病在身,朕深知无力回天,临终之际仍觉一事未定,朕心难安,国不可一日无主,朕思索再三,二子刘珏,性敏真诚,勤学好书,志向高远,是为堪当大任之选。”
窦云神色微凝,群臣也屏息凝神,静候下文。
“秦王刘煜,虽性机敏,然任性妄为,心智未熟,着封亲王,封地蜀州,为天子臂膀,护一方无恙。”
窦云手中祭祀的酒碗陡然碎裂,破碎的瓷片和着酒水洒落一地,瓷片划破了他的掌心,鲜血缓缓滴落。
他抬头,面色不虞:“自古以来,立子以长不以贤,以嫡不以长,秦王贵为国母所出,既为长子,又为嫡子,何来立次子之说?”
魏思道与他对峙,神色不变,他将手中的遗诏呈到窦云面前,微微笑道:“遗诏上面有先帝的御印,绝非造假。”
“先帝病重的那些时日身边只有你魏思道一人侍奉在侧,连后宫都被你遣散,除了你,无人再见先帝最后一面,先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亦或是有人成心造假,无从得知。这诏书是真是假,犹未可知。”
窦云将诏书撕碎,扔进了一旁祭祀的火盆中,他目光阴沉,盯着眼前神色逐渐变差的宦官。
“你你简直胆大包天,先帝遗诏,岂是你说撕便能撕的?”魏思道额上青筋暴起,他强忍着怒意,道:“先帝遗诏所言句句为实,若有虚言,我魏思道天打雷劈!”
窦云嗤笑了一声,他冷冷地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宦官,眼里尽是不屑:“若当真如你所言,为何天子病重之时你便将宫门封锁,整个皇宫严令进出,朝臣想去探望一眼天子都无门,若不是你魏思道做了些什么手脚,天下人都不信!”
魏思道指着他,急火攻心,他支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大喝一声:“有反贼公然撕毁先帝遗诏,是为大逆不道,禁军身为天子护卫,如此逆贼当前,你们还能无动于衷?”
话音刚落,无数守在皇陵外的禁军涌了上来,团团围困住窦云和文武百官。
窦氏大惊失色,她往窦云身后躲了躲,慌张道:“本宫可是先帝遗孀,未来的太后,你们要做什么?”
魏思道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扫视一周,发现了簇拥在群臣里的刘珏,便将他牵了过来,道:“先帝钦点的天子在此,诸臣胆敢不跪者,杀无赦!”
禁军亮出刀戟,寒光逼人,直直指向中间的群臣百官。
“微臣谨奉天子,以为国祚,永寿安康,福泽绵长。”
有人被兵器冷光晃了眼,颤颤巍巍地跪下。
越来越多的人效仿之,乌乌泱泱跪下了一大批臣子,少数人仍站的笔直,冷眼看着那些卑躬屈膝之人。
刘煜便是其中一个。
“孤不服。”他如是开口。
刘珏抬眼望去,只见他的兄长挺直如松,宽大的朝服随风飘扬,像是天边自由来去的一抹云烟。
刘煜嘴角噙着笑意,他道:“孤王虽不受宠,却也还未沦落到任人欺辱的地步,更何况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腌臜宦官。”
“你魏思道一面之词,立遗诏时又无旁人在场,谁知道你那遗诏是先帝亲笔所书,亦或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他迎风而立,春风吹起他的鬓发,让人恍若见了翩翩少年郎,叫人移不开眼。
窦云看向他的目光中,头一次有了与往昔的厌烦不一样的神色。
“依孤王看,真正逆反的,另有其人。”他勾起唇角,横眉冷对,声色俱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