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海边的假期让希尔瓦的病情出现了新的发展。在她的梦境笔记中他反复地看见一位青年,他们都不知道这位青年的名字,他出现在梦境的隐秘处,画布的边缘,并且随着时间而逐步靠近他们……
直到引起魏柏莱的注意时,他的女儿已经成为了一个怀春的少女,她时常无端叹息,吟诵浪漫诗句。在地中海的暑假里她迎来了初潮,当父亲还在笨手笨脚为女儿准备新的衣物时,她早已怀揣着少女的情思,陷入她此生都未拥有过的睡眠里。
魏柏莱再也不能从希尔瓦的画中看见真实的梦境,纸上的内容变成了刻意的仿造、造作的掩饰。“你再也不做梦了吗,onaour”他说。“不,”希尔瓦说,“它们变成了一种我无法描述的东西,在更深处。”为此魏柏莱经历了许多个不眠之夜,注视着自希尔瓦在深夜离开旅馆,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意外在一个夏季的午夜发生,魏柏莱注视着希尔瓦穿上命运为她织就的衣衫,在一个潮湿而炙热的夜晚,星子晦暗,月光散淡,年轻的女孩在众人沉睡的梦境时刻离开现实的世界,永远地消失于魏柏莱的视线之中。
她的尸体于三天后在海边被发现,死时她的手中还紧握着那枚鸢尾花形胸针,就像是浮于谜面的谜底。她死前被发现吞食了大量的镇静剂,在此之前,她的父亲从来不允许她接触这类药物。
究竟是长久压抑的疾病带来的痛苦还是梦中的骚乱最终杀死了年轻的女孩?答案最终被掩埋于魏柏莱的心里。他携带着新的骨灰返回波尔多,缠绵病榻的旧国公主终于在得知唯一的女儿的死讯后一命呜呼。
魏柏莱·格林和他的公主的婚姻最终在一连串的死亡和意外中潦草收场。他在翌年回到了牛津,这一回的停留短暂而仓促,许多与之相交的人在那一年收到了他正式的告别,人们已经有了预感。而他没有向人们说起自己将要前往何处,直到最后,人们在萨松发现了他的尸体……
这不是一个心怀叵测的暗示,先生们,在我看来,格林的死是一个注定的结局。
一九一四年密信:
【未公开的审判及其诸细节】
亲爱的波利:
见信如晤,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非常感谢你在一九零四年至一九一零年间向我的家庭提供的一切经济援助,你代替一个鬼魂向他可怜的家人偿还了爱的债务,同时送上了真挚的歉意和关怀。
面对那场秘密的审判,我再无更多证词。这场审判毁掉了一个人的一切,几个‘公正的代表’选择将我放逐没有自由的蛮荒,我的名望就此污迹斑斑,我的研究也成为了天方夜谭。即便如此,公众仍旧不满于这场审判的结果,他们希望看见的是一个鸡奸者因为谋杀罪被送上刑场,以女王的名义将缚绳系在我的脖颈上,可我终未能替死者的死去负责。
恕我无法向你描述更多,那些黑暗中的痛苦和笑声,它们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永恒的烙印。尽管真正关押我的时间只有六十七天,那却是一个曾经自由的灵魂所从未见识过的漫长的时间。我们没有可以饱腹的食物,我们的盘子里是放馊了的稀粥和昆虫尸体。这里没有纸也没有笔,一个人只能借助那只有拇指大小的蜡烛流下的蜡泪书写,借以书写那些从未被承认的罪状,同时还要小心保护那仅有的昏暗的光源——我永远记得当我离开那里之后,贝德福德的阳光让我流下刺痛的泪水。
即便如此,在秘密的审判和监禁结束后,外界对于那桩死亡案的疑虑并未随之消失,有许多人仍对我怀着深切的憎恨,其中也包括你,我的朋友,为何这十年里你从未回复我给你的信?一些仍然愿意与我交流的朋友告诉我你仍在行医,但是已经搬离了伦敦,你去了哪里?
不,这封信的目的并不在于对于你的追问,事实上我十分后悔,我是来向你忏悔的,我的朋友,并且请求你可以聆听我充满悔恨的独白。你对于安瓦尔人末日这一论题上的判断是正确的,你具有先知的聪慧,在我们固执地意欲深入这一荒诞且诡异的海域时,你作出了警告。在末日的背后还有什么呢?这是一颗愚妄的心开始迷失的。波利,如果我们没有试图深入当前的研究,去了解白沙漠背后的真相,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克莱因是在我的注视下死去的,他服用了过量的颠茄,死在了一个最离奇的梦中。他想要在那个梦境中解开一切的谜团,而梦境在过去的数年里不断地追踪着他,像是猎人寻迹而来,猎杀他的目标。
在一八九八年的秋天里你第一次知道那个梦境的内容:号称可以夜行千里的梦境猎杀者从千万里外来到一个预言中的驿站,他们在梦境里大肆饮酒,吃肉,饮空的酒杯和食净的骨头堆成高高的小山。他们不停在梦中翻找着,打开一切能打开的盒子,砸坏所有的锁,他们将所有闪闪发光的物什放进嘴里咬坏,用他们污黑的牙齿检验那东西是否是他们正在寻找的。
而梦境的主人在这充满骚乱的梦中不断地隐藏自己,他尝试了一切可行的逃跑路线,而所有的小径最终都将他引向一口水井。
为了消解梦境,你为我们提供了善意的医学援助,包括药物还有必要的心理治疗。可我不得不说梦的形成与精神上的疾病并无纯粹的关联,至少,在可怜的年轻人克莱因·卡洛文钦赫基身上是如此。他所不停重复的梦境正是古安瓦尔人末日预言中的情景:捕梦者因为魔鬼的诅咒而互相残杀,在疯狂中试图毁灭一切金色的物质,他们的尸体建筑起高高的墙垛,就像是他们饱餐一顿后所丢弃的肉骨头一样高。他们的鲜血流淌在荒地上,就像是他们狂饮一顿后泼洒的酒液一样香甜。他们的血和他们的肉唤起了卡玛对于死亡的记忆,这位神祗沿着不断燃烧的金色的灵魂形成的巨大火焰走去,她望着那金色的火焰,发出了属于毁灭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