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利落地起身,回过头走向无尽的虚空中,孟微之想要跟上去,只觉得一脚踏空。仿佛是长风吹度,他踏到坚实的石板路上,周围百姓越过他来来往往,好一派喧嚣景象。
“大公庙会!福生无量!”
一个黑胖大汗敲锣打鼓自身边走过,越过那汉子宽阔的臂膀,孟微之一眼看到了一个挑着扁担、腰后别唢呐的瘦削少年人——那正是他自己。
十五六岁的孟十四将药筐一放,便往墙头上靠过去。来来去去这么多人,他看一眼就知道谁会买自己的药,也不在乎少钱,只半眯着眼,看着铜板落在小盒里。
一个穿白衣服的给得尤其多,却未再伸手拿走什么。他觉得奇怪,多看了两眼,只看到衣袂在面前一掠,那人便没入人潮、不知所终了。
可孟微之这次看得很清楚。
这是江南树第一次在吴郡见到孟微之。他快步走出去几丈,便停下了,挑开幂篱前的纱帘,回身望过去。
人海中的,长久的凝望。
孟微之行走尘世千百载,什么没见过,对那目光并不陌生——温烫的,柔软的,贪妄的,绝望的。
不清白的。
他一下子想起在那个雪夜,在苍梧的荒寺,江南树对他说了三个字:也皆是。
家人,故友,师长,爱人。
也皆不是。
先前在暗处回荡的声响忽而清晰起来,一浪叠着一浪,冲到他耳中,那声音他有些陌生了,但语气是呼之欲出的熟悉——带着谨慎,温和地咬着字,又有一种莫名的决绝。
“还要多久?我在吴郡,已等三百年了。”
“要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等到了苍梧、斩杀烛龙后,我要将神魂都还给他。”
“他若认出我也好”
“那样,我便能与他再见一面。”
阵阵回声,声声相叩。
他在浪头里,吐息不稳,无所适从。
孟微之按着心口睁开眼,猛然抬起身,带起一身涟涟的水。
周围又是昏暗,灵台间水波平静,在他身侧偶有涟漪。而孟如海提着一盏灯在他面前坐下,脸上有了些仙人不该有的悲哀。
“这还是在你的灵台?”
“不错。”孟如海道,“灵台中记忆所结梦阵,皆是亲历,不能做假。”
“我知道。”
孟微之紧抓住自己的前襟,尽力自持。
“我不明白,阿难何必那样做。为一个天地共主的名号,他调动神明,铤而走险,专为杀死江桐?”
孟如海苦笑了声。
“浮舟说的不错,就是你害死了他。”他道,“先前众神争先,你一视同仁,那也就罢了;可等到江桐出世,大天尊敢说心中那杆秤没有丝毫偏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