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不是我!”南乡子连忙抬手否认,“我才掉到这里,摔得好痛,便听见你在此慷慨陈词。先别管这桩闲事了,那七个主神失踪之事先前已同你说过,你看如何是好?”
“此劫非空穴来风。”孟微之收了掌中烈火,看着南乡子跳落在地,“我并非不愿点化新神,只是此身如今不过是一介凡人孟微之,管不了天庭之事。且我在这虫岭三千里有因果未尽,不能归位。”
“我就知你会如此回答。”
孟微之一愣,扬眉笑道:“天玄,你倒成本尊的知音了。”
南乡子一挥手中玉如意,转过身去道:“如此,只能叫那帮家伙再顶一阵子、帮着处理祈福了。凡人百年,在三清境不过一个月——你也别真活那么久,大家都不容易。”
他步子一顿,看向那双面大公像。
“这是怎么回事?”
“你来得正好。”孟微之拽着他的袖子,将他在那造像前按下,“我如今没天目,什么都看不到,你快用你的慧眼替我看有何端倪。”
“不不不!”南乡子急忙捂住眼睛,“我为找你,亲自下凡,不可乱惹因果。”
“我猜想,这是个仗势横行的精怪。”孟微之在他耳边道,“你若能替我看这神堂里是否还有这双面大公的真身,待我归位后,许你十年不问三清殿事,我替你干!”
“才十年?”
“不行就拉倒!”
“成交,就十年!”南乡子急忙撤下双手,绕着神堂跑了一圈,仿佛怕孟微之追上来反悔一般。孟微之在原地不动,紧盯着那双面——造像的神色,已恢复如初。
他总觉这两张脸似曾相识。
“没东西。”南乡子跑回来,在他身侧道,“若你猜得准,那东西八成是跑了。”
“我刚才说的是人间十年。”
“什么?你——”
“你要是肯留下、同我除此精怪,我归位后必然帮你代班,十年百年随你歇。”孟微之竖起食指,对他循循善诱,“此事或许是我未竟的果报,你若帮我,我也好早日回去啊。”
他凭空变出三支清香,抬手燃了其顶,推向南乡子,郑重其事拜了一拜。
“你若担心师出无名、擅惹因果,“他道,“那我便以道人微之之名敬你清香,求祖师爷助阵于我、降妖除魔。”
孟微之顶了张少年相的小狐狸脸,做得一副虔诚模样,弄得南乡子满身寒毛竖。他不想看这老祖宗装孙子,别过眼,无奈地挠挠头。
真是折仙寿。
毕竟这并非初元第一次求他。这大天尊向来不把自己当回事,为求事成不惜一切代价。他是肯以骨肉成桥、渡蚂蚁过江的神,做了人也一样,是十足的一根筋。
大抵天地自生的神灵未至善至纯,在乎的也实在少,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随即正色道:“此乃我本分,自当相助。”
手方触及那三支香,一阵劲风袭来,吹得二人衣袍猎猎、手中轻烟如蛇腾。神堂四面门户被风撞开,窗棂咯吱直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自此间逃逸而出。南乡子下意识要护法,咒还未念出,便被孟微之拽着袖子出了神堂。
脚落在石阶上的一瞬间,四面长风都平息,他戒备地回望,不由心下一惊。
那造像的双面之间,出现一道裂缝。
“这虫岭三千里如今竟然没有主神?”南乡子紧跟在孟微之身后,绕进一处深巷,“是你我疏忽了,还是”
他想起了点什么,蓦地闭嘴。
离开了陈氏祠堂,二人一路巡遍吴郡南大街与城隍街,未见有异常。南乡子不熟悉此地,以灵识四处探去,察觉到此城不寻常处。
孟微之在前头,推开平泉寺的大门。陈八尺已经离开了,他进门便望见那扫帚被摆放在供桌的一侧,天王殿里已是一尘不染。
“这次你不撵我走了。”南乡子在孟微之身后叉着腰道,“你这地方,我还没来过。”
这平泉寺藏在巷中,从外看与平常人家无异。他跨过门槛进了院子,望向天王殿中的神台——神台上没神像,只有孟微之的破被褥和一盏油灯。孟微之从被褥里边掏出一只脏兮兮的白猫,把掌心里布包着的碎肉倒在一侧,看着它将肉吃尽。
那猫舔舔爪,便趴到孟微之膝头,眯着眼对南乡子打了个哈欠。
“此乃平泉寺,先前供奉虫岭三千里的主神,先是伯命,然后叔山,再到江桐。”孟微之停了停,“你还记得那小子吗?”
“记得。”南乡子垂下眼,“方才想到他了。”
天上地下都知道江桐是初元至今点化的最后一个神,也是初元曾寄厚望的继承者。千年前,已是虫岭主神的江桐为补天裂而身陨,初元本想点化新神代替,但因神魂不足而搁置。
南乡子晓得以往初元会回避江桐的名字——像个打碎琉璃瓶的小孩,把碎片含在口中,刺得满嘴血流也面不改色、装作无事。
“这神台之上的造像又换了几轮,没一个供得住,要么被雷劈要么被火烧,最后连同这平泉寺也被废弃。”孟微之提着白猫的后颈,将它放在地上,“一年前我在此落脚,这门才得以重开。”
“挺好!”南乡子道,“就当是供你了。”
孟微之笑起来。他将自己的被褥往里边挪了挪,在神台上拍了拍,道:“来一块供着。”
忙活半天,日头也落了,天王殿内外一般黑,只有神台侧一点灯如豆。
南乡子枕着手臂,在神台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