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簌簌的雪又压下来。
而他笃定孟微之会当真。
半晌,他感到孟微之缓缓松开了自己。那边的火光又起来了,不过比先前暗许多,江南树借着光挪到墙角,和衣靠在一侧,半眯着眼看孟微之借光瞧舆图。
“真是好远的路。”
从天南到苍梧,再到章尾山。
“你可知,这些路程,凡人靠双足要行百年。”孟微之叹道,“你所念之人呢,倒是只想着要给你燃灯。一朝身死,你执念成魔,又存留世间千年,不知是应那‘长命百岁’,还算是事与愿违。”
不等江南树回话,他放下舆图,回身道:“你且睡稳吧,我再坐片刻。”
身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呢。
江南树看着他,微闭上眼,又忍不住转过身去。少年安然席地而坐,一身旧黛袍已显不太出颜色,那背影却分明与记忆中稳坐天极的神祇重合——这三千年,他看了无数遍。
辗转一轮,他强压着涌上心头的妄念与裂痛,长长地抽了一口气。
我未曾骗你,他心道。
我知道你会为我那样做的。
“烛龙所在之处有我的神魂?”
孟微之站在半塌的回廊间,下意识地回眼看向自己方才待的荒寺神堂。灵台对面的南乡子似乎一反常态,比平日里更加惜字如金,简短地道:“是。”
“那也挺好。”孟微之道。
他坐下来,望向仿佛空无一物的原野深处。再往前走就能见到山,山之中有章尾,章尾出烛龙。
“这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南乡子在他灵台间道,“那千年魔将你引到苍梧,所求究竟为何物,你……”
“世人大欲,成神成圣。”孟微之一笑,“他若想成神,该当抓住你我造假神之纰漏加以要挟,何必要诈我一遍、来讨神魂?”
他说完,等着继续与南乡子论,灵台那边却没声息了。
真是稀奇,平日操心的人此时倒不多话。
恐怕苍梧确实离天庭太远,灵力都不能相接。孟微之停了一阵,感到灵台空落,便干脆转身回了神堂。
荒寺不漏风,里头被一小堆篝火烤得很暖和。他推门入桕,走了几步,而后迟疑地定住。
江南树在角落里,和衣睡得很安稳。他眉梢微落、嘴角勾起,平日里的爪牙藏匿无踪,看得让人心软不少。
旁侧有张陈旧的毛毡。孟微之手中一顿,将那毛毡捞过来,走上前去,将毛毡覆在了江南树上身。方要挪开,那家伙不知是不是真睡迷糊了,伸手拽住他的袖子,皱了皱眉,却又不动了。
孟微之猜此君是装的。
可他犹豫一瞬,便坐了下来,将毛毡拉上来一角。身子在火光外沉下去,江南树又靠上来,呼吸落在他脖颈处,落在那些干结的血痂上。
孟微之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沉闷,不安,震颤。
像极一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