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确有其事,一直无暇关照。”孟如海犹疑片刻,接着他的话道,“既然途径,是否要探查一番?”
“也好。”孟微之道。
孟如海一点头,敲敲眉间,让座下仙官给自己传些蜃螭遗骨相关的异闻。还没开始静下心来观览,就听江南树用欠收拾得不得了的语气道:“大天尊这是累了?话都不愿意多说几句。也难怪,都说你快不行了。”
也难怪,初元不肯认他。
孟如海嘴角抽搐,回忆起当年对初元亦步亦趋、待人恭敬温驯的小白桐,只能感叹:岁月真是最无情,将人搓磨得不成样子。
初元倒是没怎么变
“就算我不行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孟微之咬着牙道,“我现在可是能驱策你的,你说话最好注意点,否则本尊真让你去天极守玄门!一百年歇一日!”
“那你到时会来看我吗?”江南树托着下巴,眼带笑意地看他,“你的道场就是天极吧,离得那么近。”
孟微之沉默了一会,道:“可能会吧。”
其实也变得挺多的。
不是说如此不好。大天尊入凡,本就是为明了凡人一生是如何,如今倒也真有点像个凡人了——不必喜怒不形于色,不必闭口缄默。且这言语举止与他这张皮太过符合,都沾染了些少年心性,同万年的老魂灵放在一处,是难以言喻的违和与神奇。
“仙尊,你在听吗?”
孟如海立即回神,轻咳两声,在灵台间示意对面的仙官继续。
“蜃螭吐气,确实可成一种彩雾,其中现出亭台楼阁之类。可是仙尊,你和你不是在万年前便已然杀死蜃螭了吗?且那气息也不能存留万年吧。”
那就是另一种东西。
向东面看去,那座雾山于海上矗立,隐约可见其中确有殿阁崔嵬。孟如海闭目感应,灵台间闪过无数人声,还有一声空远的咆哮。
他猛然想起,那蜃螭的魂灵,仍然徘徊在南海之上。
蜃楼
在修士们的眼中,海上升起了一座城。
像是壁画上的蓬莱仙山,楼阁玲珑五云起,缥缈在斑斓雾中。天上宫阙,云顶天极,世人惯用好多词语用于称颂那个不属于凡间的世界,可当那个世界的剪影真正落到眼前时,没有人会不瞠目结舌、久久凝望。
“这是登仙了?”一人喃喃道。
木叶舟径自靠岸,众人迫不及待地系舟而上,却被修士张弦拦住。他已成丹,可稍稍动用灵识,此时鼻下与耳中皆流出血水来,叫众人看得心头一寒。
“你听到什么了?”
“鬼哭,是鬼哭。”张弦努力平复气息,“有恶鬼在此作祟,不要去!”
孟微之在不远处,听到他这样说,立刻猜到了七八分。方才救苦说鬼哭滩已经无恶鬼冤魂,那些东西却其实并未消散,而是被吸引到了龙骨山附近。
“这龙骨山上,还徘徊着蜃螭的魂灵。”
孟如海仰起头,望向那“仙山”。
“它引着那些鬼魂,使之依附于龙骨山,日落之后便作祟、生怨气。若再如此三千年,必能将蜃螭魂魄养成妖灵。”
“如何能破?”
“简单。”江南树在后头懒懒道,“那蜃螭的魂灵就藏在这仙山之中,找到它、将其渡化或打散就成。”
能不能少说几句。
孟如海略转了转头,对着江南树艰难地皱眉。而孟微之却似乎对江南树的插话没有任何怀疑,望向那龙骨山所在,良久,道:“我怎么觉得,那其中宫殿好像大罗天?”
“或许,心中的天庭是什么样,所见就是什么样。”孟如海立即接话道,“我怀疑,这蜃螭是在引诱海上寻仙者,求血肉饲自身。”
这倒是说得通。
前边张弦拦着,一时没有修士上龙骨山。孟微之暗中观望,却见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头拍了拍张弦,道:“此地生此异象,或许那所谓神魂就在其中呢?”
“有道理。”有人附和道,“你我修道,不就是修一个不畏不憎吗,何必止步于此!”
“这”张弦颤声道,“你们可想好,开弓再无回头箭!”
老头修士跳上了岸,踩着石块越过他。后头的人见他平安地走了几步,便也放心地跟上去,踏着云雾中的石阶向上攀登。
“你们!”
肩头被按住。
张弦猛回头,看见先前曾在鬼哭滩一瞥的黛袍少年。那少年斜眉凤目,天生一张狐面,却无分毫媚色,一身凛然气荡得他七窍顿爽,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既已看出此地不祥,就不要去。”孟微之道,“在此处守好船,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来——若你的同伴都没有回来,就自己离开。”
他正要越过张弦上岸,被一把拽住。
“那你为何要去?”
孟微之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有不得不做之事。”
张弦浑身发紧,他能感到面前少年不是凡人,单薄的灵识却难以观其本相。一生一次,他一时舍不得放手,细细地看了孟微之一遍,压着嗓子开口:“你也会有不得不做之事?”
孟微之道:“平生至此皆如是。”
他抽出自己的手,迈步上了满是随时的山底岸边。江南树早在石阶下等着,见他来了,便道:“仙尊混入那群修士中,已经上去了。”
面前石阶长得像是没尽头。
孟微之走在前面。他听着身后江南树的脚步,方才在木叶舟上被抑住的冲动又涌了上来,在某一步落定之时,他甚至想立即化出本相,睁开天目,看看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