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方可称为“渡”。
“我也知道,你不会心软。”江南树道,“若我非我,你根本不会犹豫——若我所执不在于你,现在岂不是早已湮灭于世了?”
“互为因果,倒也合于自然。”
孟微之讲完便闭上了眼。
神识仍在流淌,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那感觉在灵台间纠结交缠。本来心绪就算不上平静,他也难以将自己如今所思讲分明。此时他在江南树身侧,只想轻握住故人的一缕发,再沉沉睡去。
而琅玕胸口的那个无血无肉的空缺,却又乍然出现在梦中。
“听闻天师已率众去攒珠宫暂避,你为何还在此处?”焉阙拿了一罐热汤过来,在孟如海面前坐下,“我虽懂得不多,但看道长的袍服规制颇高,怎么会未能同去?”
孟如海披着毡子,伸出手摸了摸汤罐。他还是不太能够平静地抬眼去看焉阙,愣愣地看从自己衣角的雨水滴落在地。
身侧焉阙站起身,腰际环佩轻响。孟如海只觉久愈的灵根又开始阵痛,他按了按心前,正感到一阵眩晕,听到焉阙在屋前向小童吩咐着什么,好像是要给他安排住处。
这不行。
他一个仙尊,就算隐藏为凡身,也是行踪易寻的。找到了他,便能找到焉阙。
虽说如今的焉阙已然是一个凡人,却与南海天裂、江桐重归脱不开干系。司命手中有旧忆谱,只要阿难一念起,他便能将一介凡人瞬间拉入永劫无间,使其承受被篡改的前身记忆,再去向初元做假证。
假证也就罢了。
重忆前身乃是逆天而行,万千苦痛不可言说,更别提又是一番折辱。为神万年镇守南海、万人朝拜,而成魔千载神骨尽折、被描摹成吞吃人血的妖物,这已然是明目张胆的不仁了。而此时,这一切难道还要重来一遍吗!
可他分明是清白无辜的,又为何要负此罪孽呢。
“你喝些汤罢,然后早些休息。”焉阙在一旁边写信边说话,也没非要他回应,“等雨小一些,我托人送你去攒珠宫那边——不过你们修仙之人大抵都能飞天,我算是多此一举了。”
这性子经了转世轮回,居然还不曾改。
孟如海披着毡子,隔一张桌看向他。外头阴雨天放落少许天光,自窗棂间透过,落在面前人的肩头。
素衣长巾,发中未簪点金,活脱脱的一个书生,苍白瘦削到握笔都松着手腕,哪里有一点南海涛中斩巨龙的架势。
可孟如海望着他,思绪直飞远。他登仙之日,见过初元后,焉阙带着他走过无名江畔万里桐林,意气风发,漫谈悠悠天地,再说要将南海变作天地间第一好道场,使得此间子民再不受妖物侵袭、能够安居乐业。
那时孟如海想,对仙神而言大抵没有“命运”之说,毕竟已然了却大欲、获得长生,上天入地都为了旁人。
就算有祸,命运又怎奈你我。
可他却亲眼看着焉阙自天裂之处坠落却不能近一步,等待那群与阿难一同围杀江桐的神明扬长而去后,焉阙连骨骸都没有留下,神魄附在木叶之上,执念成魔。
那个满眼怨恨、贪于血肉的魔。
“道长?”
孟如海一惊,面上平静地抬眼。
焉阙站起身来,手提了提玉佩,站起身向门边走去。
敲门声混在雨中,有些模糊。
心弦一紧,孟如海飞身过去,刹那间横在焉阙面前。法器大瓠被召出,化作短匕,被孟如海持在手中,向门前一挡。
焉阙退了一步,颇有些紧张地碰他的肩头,道:“大概是街坊邻人,道长何必如此?”
“不是。”孟如海道。
他话少并非是惜字如金,更多时候是不知该说什么。
门外,分明是一位神明。
未等焉阙反应,孟如海忍痛横刀划向手掌,那手心顿时血流如注。焉阙几乎要大喊,身侧那人用其血流不止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周身生出一重金盾,符文回环,字字救苦。
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站着一人,身披箬笠蓑衣,手中提着一根竹杖。若不是此人身外无丁点污泥雨水,孟如海光凭所见,大概也会将其认作是一个常人。
“攒珠?”
“仙尊,是我。”攒珠言简意赅,“能否让我进去?有要事。”
他居然还在下界。
阿难要闭锁天宫,竟没把正位居于天庭的攒珠召回去——况且,攒珠此神,与天裂之变有莫大的干系。
传言道,攒珠本来是凡人,是因为在海上救人多而破格成神。这成神的契机就是在天裂之变后,初元不声不响地将他点化了,把那些想要天地共主之位的家伙吓得不轻,生怕再来一个江桐。
还好只做了一个夜游神,孟如海想,不然早就灰飞烟灭了。
焉阙几乎呆住,看看那陌生来客,再看看身侧的红衣道人。眼前忽而覆上来一只手,然后孟如海在他耳际道:
“眠罢。”
书生双目一闭,向后仰面倒去。孟如海将他一手接住、抱到一旁,回身看向了攒珠。
“你也认得出来这是谁。”他冷声道,“有何贵干?”
“浮舟这几日在沉眠,还未苏醒,你放一万个心。”攒珠走入屋内,在孟如海对面跪坐下,“我孑然一身,在天地间若不系舟,自然并非阿难麾下之神。”
这倒是真话。孟如海在天庭与尘世中来往万年,这点事还是非常清楚的。
“天庭的事,你听说了?”
“自然。”攒珠道,“还是子慕与我传讯……他同我有些私交,叫我不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