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来!”皇帝怒摔杯盏。眼中赤红虽退了不少,却依旧能看出他心情极差。
李福全赶紧亲自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一边派人去请元晗烁。
天边微白,五更的钟音刚响,寅时过半,宫人早就活动开了,洒扫的首先将宫道落叶扫去。
清和宫门外,平安探头探脑,发现周围无人才引着谢晏悄悄离开。元晗烁站在铜镜前,身着银色轻甲,束上护腕,未戴战盔。
今日恐怕一整天都会在外面。
他侧头看了看主殿寝居,那边未亮灯火,还很安静,连守夜的人都睡去了。
“殿下,圣上召见。”
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清和宫新来的内侍谁也不敢踏进偏殿。
元晗烁讥笑着扣上束腕带扣,伸手捞起放置在一边的战盔,仔细穿戴好。
京城守军的紧急战甲许久没穿,久到他快忘了这战甲从哪里来的。
“殿下……”门边的小内侍突然看到他披甲而出,吓得声音发颤。非禁军卫者御前着甲等同谋反,殿下这是……
元晗烁目不斜视,大步越过,朝宫门走去,经过主殿时,他在窗边顿了一下,视线从没关严的窗扇扫过。
这扇窗,他夜里回来的时候是关得好好的。
他转身快走几步,推门而入,越过前面明间,绕过六面山水屏风,看到床榻上裹成一团的人影,本来还焦躁的心奇迹般平静下来。
燃尽的蜡烛只剩下一点小小的火苗,香炉里的安神香还在燃着,香味淡雅。走到床边才发现她睡得极不安稳,小脸皱着,双眼颤个不停,想睁开又睁不开,怕是被恶梦魇住了。
他伸手替她掖好被子,轻轻抚摸她的额头,雪白光洁的额头微湿,冰凉冰凉的。
醒着的时候总是笑眯眯一幅开心快乐的模样,夜里梦魇却是这般难过,也不知道她梦到什么。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被人精心照顾,温袅渐渐睡得安稳,不再出冷汗,也不再皱眉头,乖乖睡着。
“睡吧,好梦。”
元晗烁轻轻抽回被紧握着的手,起身走出主殿,天色已经大亮,都快要到早朝的时辰了。去往仁政殿的路上,所有人都被他身上的战甲惊到,瑟瑟发抖跪伏在地。
进到皇帝寝殿,看到太医进进出出,宫女内侍荒张跪了一地。
这样的场景太久没看到,久到他都忘了,原来的仁政殿是这个样子。仁政殿不是他记忆里的仁政殿,上辈子他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造仁政殿,甚至连名字都改了。
大盛立朝数百年,从来没有过仁政。
“见过殿下。”李福全赶紧迎上来,压低声音,“圣上心情欠佳。”
又看见他身上的甲胄,“圣上已知军中哗变之事,刚下了旨。”
李福全欲言又止,皇帝甚至已经知道有人执高祖金牌进清和宫的事,皇帝的脸色沉得吓人,今天殿下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没事。”元晗烁看向年迈的内侍,“李内官准备早朝之事去吧。”
皇帝发疯,越多人看到越疯狂,帝王的自尊有时简直毫无道理,他当皇帝的时候,终于明白这个人。
寝殿已经收拾干净,地毯也换了新的,明黄纱帐是新换的,收拢在金钩里,与皇帝的寝衣几乎混在一起。
巨大的雕着五爪金龙的床架显得坐在床上的人十分渺小。
皇帝好享乐,重要的喜欢的东西都会摆在眼皮子底下。殿中摆设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仿佛进了藏宝室,而不是寝居。
元晗烁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以前他每次进到这个地方,总是非常厌恶,并且恨不得毁去,今天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心脏很安份,安稳跳动着。
“过来。”
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也不如以前洪亮。
现在他才发现,皇帝老了,老到只能用言语威胁,若是以前,长鞭早就甩过来了。
“你已经拿不动鞭子了。”元晗烁慢悠悠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重回年少时第一次单独面见他,原来从这个角度看,他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老人。
“你!逆子!”皇帝怒而站起,雕龙的床架“嗖”地露出一排锋利长箭,皇帝用力气按下机关,隔着箭雨疯狂地盯着他。
面前这个孩子这么像那两个人!
每次看到他都会想起十八年前所受到的奇耻大辱,想起那两个将他的帝王尊严放在脚下踩踏的人。无论如何折磨,都不肯折服于他。
这样的箭雨对十岁的元晗烁都没用,更何况是身披甲胄已经长成的元晗烁。
一阵箭雨过去,元晗烁在床边的圈椅坐下,开门见山,“军中哗变,很快就会引起兵变,如果你想让我去平变就冷静下来,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帝王尊严。”
他们一定是天地造物的失误,身上的兽性在看到对方时会爆发,会互相撕咬,不死不休,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皇帝要靠他才能活下去,而他也需要名正言顺登上那个位置,上辈子他失败了,天下大乱,血流成河,失败的路他不可能再走一遍。
“这是你的预谋?”皇帝冷静下来,冷笑地望着他,“京城守军不会凭着一块死物就听你号令。”
“如果不听,为什么在你之前的皇帝把这块令牌藏得比秘库钥匙还严?”他微微倾身,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你对它的忌惮已经藏不住了。”
如果只是一块没用的死物,就不会秘秘派人去找,也不会把白家上下掘地三尺,所有人都以为是帝王之怒,谁会想到是在找一块死物呢。
皇帝压抑怒火,冷笑不语。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这小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到底偷偷积蓄了多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