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萤萤撑着伞,在瓢泼大雨中,走向那马场外面孤零零停着的一辆马车,远远看着车夫面生,已经觉得奇怪。
提着裙摆推门进去,里头坐着的果然是一尊冒着冷气的大佛,殷恪。
他看她上车艰难,也不知道搭把手,就那样看着,实在让她气闷,上车之后也不顾形象,在他面前脱去浸水的鞋子,一个个摘下发间的钗环。
她坐下后,随着呼吸吐纳满室弥漫幽香,也是她从南方寻来的奇方,名曰体香丸,用玫瑰、月桂、荷花等十几种花卉研磨熬制而成,吃下去之后头发皮肤沁香,连呼气儿都是香的。
马车在大雨中摇摇晃晃地行走,车厢里很黑,姜萤萤见殷恪不说话,折腾了一圈之后,把围脖拆了,又想把湿了的外袍脱掉。
“住手!”殷恪终于发话,带着愠怒,“姜萤萤,你是不是女子?”
“我是女子,怎么了?”她还是扔了外袍,只剩一身贴身中衣,长发如瀑倾泻在前胸后背,她撑着车座,歪着身子靠向殷恪。
“言行无状,也就罢了,你怎敢在外男面前脱鞋脱衣……”殷恪将车上的一件披风丢给她,有清淡的檀香,他生怕她在旁人面前也这样,压着怒气劝道:“我知你不喜欢拘束,但身为女子,总该守些规矩,以免受人轻慢。”
姜萤萤知道他忍到现在才来说她,已经很不容易,于是解释道:“可是我的鞋袜都湿透了,穿着不舒服,你是想要我仪态端庄地坐着回府,受冻生病吗?而且,我从小在你面前脱过多少次鞋袜,散过多少次头发,你数的清吗?怎么偏生计较起这个来了。”
而且,她有一事没说,让她来马场淋雨分明就是他的主意,巴巴的安排这么一出英雄救美,她便顺了他的意认个错,盼他不再生气。
“我自然不会轻慢你,可你怎知旁人怎么想,怎知他们心有多脏,你自是游戏人间,可知旁人在背后如何非议你……”
“我管他们如何非议我呢!”车窗都关得严实,马车里面有些闷,姜萤萤搂紧披风,盘起双腿抵御寒冷,叽叽咋咋道:“旁人如何非议我,也打不到我身上,反倒替我甩了那些虚名,少了许多拘束。”
殷恪原本就满肚子烦心事,被姜萤萤这么一回嘴,更觉得心中一团戾气,搅得他头晕脑胀。
“你也到了年纪,还是这般,谁都会看轻你几分,宝珠郡主便是前车之鉴,日后你还能找到什么好夫婿。”
一说起这个姜萤萤就满腹牢骚,他与那云娘子成了旁人口中的神仙眷侣,竟操心起她能不能找到好夫婿来了,“不劳殷公子费心,我这人最讨厌盲婚哑嫁,与京中公子们交往,一是因为我想知道新鲜事儿,二来为我自己择婿,总要多认识一些男子,了解他们的品行,才能知道哪家公子与我最为合适吧?”
“姜萤萤你疯了?古往今来,哪有女子这样为自己择婿的?”
马车路过一个坎儿,严实的车窗透了条缝儿,姜萤萤同时扭头,她的侧脸撒了些雨水,也在昏暗的光亮中看清了殷恪的脸色,他往常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宛若瑶台谪仙,如今却是动怒至极,眼睑下显出两片薄红,呼吸也起伏不畅。
她十分新奇道:“殷恪,你喜欢我啊?”
殷恪闭上眼睛,身体却在轻微地抖,似是被她气得狠了,姜萤萤浑然不觉,靠在马车壁上,继续刺激他:“你殷公子何时这么关心旁人的事了?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吃亏,你再多嘴我选夫婿的事儿,我就会认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不喜我接触旁的男子咯。”
“你就是喜欢我吧,殷恪哥哥,不然,你怎么会为了我去对付宝珠郡主呢?其实啊,我知道你在暗中帮我,是挺开心的。”
姜萤萤是个三分大红开染坊的,知道殷恪为她生气还挺得意。
她原只是随口一说,不料殷恪竟然沉默了,他把自己缩进角落,摆着衣袍躲避她的触碰,满车厢里除了雨声,便是他有些粗的呼吸声。
殷恪闭目,听着“莎莎”的雨声,既气她她这般口无遮拦,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也气着自己对她生了那种晦暗的,见不得人的心思,深感愧疚。
那日姜萤萤在殿前献舞,挥动缎带掠过他的鼻尖,也是这般幽香扑鼻,纵然他半阖着眼睑,但只看了一眼,她的身影就印刻在脑中,挥之不去。
她的舞姿就没有任何谄媚讨好之意,只是尽情展露得天独厚的美丽,让他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古往今来的溢美诗词,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飘若惊鸿、宛若游龙……诗词中的洛水女神仿佛有了具象,正是她的模样。
当夜他进入久违的梦魇,少时梦中那个面目模糊的女子竟然变成了姜萤萤,和现实中的她一样大胆,突然闯进他的房间,说她喜欢他,然后便开始脱衣裳,外袍、中衣、肚兜,脱完还说冷,跺着脚叫他把被子拉开些,分给她一个位置。
许是因为他对姜萤萤实在太过熟悉,梦中人的一颦一笑都与现实中的姜萤萤别无二致,直到他醒来后很长一段时间,依旧怔仲不已,分不清梦境现实,总觉得姜萤萤还躲在他房间里,没穿衣裳,会突然跳出来挠他痒痒。
他已经许久没做过这样的噩梦,连带着念经都不管用,他一连梦到姜萤萤好几天,上一瞬是她在圆台上跳舞,只有他一个观众,下一瞬就是她脱光了,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让殷恪很是苦恼,甚至在家门前遇见姜萤萤时第一次生了退却之意,对她视而不见。他认为自己做这样的梦是对她的大不敬,自己想了很多法子,换了安神的熏香,勤加念经,还请母亲给他熬了安眠的汤药。他更知道自己已经算个正人君子,尚且如此,满京子弟当中,这姜萤萤不知入了多少人的梦,多少人在背后编排、肖想她,多少人用污言秽语玷污她,一想到此处,他就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