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萤萤在益州,大门不出,每日写写画画,陪小侄子玩一会儿,一天就过去了。她坐在凉亭边上,歪头靠着柱子,无聊地洒下鱼食,三嫂过来说:“萤萤现在像变了个人似的,娴静淑雅,乍一看都有些不敢认了。”
她临水照面,也觉得水中倒映出来的女子甚为陌生,眉眼长开了,浓而黑的眉,沉静无澜的杏眼,有些陌生的风情浮在面上,这才惊觉她已经一整天没说过话,这对从前的她来说是不可能的。又想到殷恪,他从小便喜欢文静的女子,她现在,是不是更合他的意?
回到益州,就离过年没两个月了,天气冷,姜萤萤懒得折腾,听说大皇子死后,殷冶异军来援助,随后率领南方各州郡备兵,力战倭寇,而民间民意汹涌,要求陛下派兵,皇帝终于妥协,再派周竞耽大将军率朝廷大军支援殷冶。
殷恪从幽州回到京城,立即向二皇子靠拢,重新规划延缓改革进程,收服一众只忠于大皇子的寒门官员。得到二皇子的信任,却被一众傲骨文人唾骂为“奸臣”。他肯定不怕这些骂名,他从很多年前便深刻领悟,在权力面前,傲骨一文不值。
姜萤萤虽然懒,却一直留心着他的消息,听到他升官,获得实权,都为他高兴。
她在益州很受欢迎,即便她成过婚,拦不住那些公子狂蜂浪蝶般涌来,除夕前几日,她想起去年,正是和殷恪最恩爱的时候,心情不好,挑了一位公子去喝酒。喝得醉醺醺的,看谁都像殷恪。
“姜娘子,姜娘子……你是谁?”
有人来了,叫人把公子带下去,扶起她,将她搂进怀里。是殷恪吗?太像了,但是殷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用布巾给她擦手,刚才那位公子给她倒酒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他仔仔细细地擦过,还擦了她的脸和脖子,把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全都擦过一遍。
“你谁啊?”姜萤萤总算想起来拒绝,手脚都是软的,推不动。那人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向他,“你说我是谁?”
是殷恪,她睁眼说瞎话,“我不知道。”其实鼻头酸涩,他来这儿做什么,不是休了她吗?还是说,专程来看看,她过得不好,他就开心了。
殷恪搂住她的腰,走下楼阁,在风雪夜里慢慢行步,等她冷得醉意尽消,眼睛的浊泪就再也止不住,往下滑落。
走了一段路,她投入殷恪怀里,呜咽哭泣:“我好想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说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没有好啊,我每天都很想你。”
殷恪将她的脸挖出来,她的一颦一笑皆有淑女风范,哭起来却破功,像只小花猫,偷偷将眼泪鼻涕擦在他身上。也是这没规矩的举动,让他空缺了一块的心被填补起来,将她抱在臂间,轻声哄着。
姜萤萤在梦里见过太多次殷恪,抽噎着将梦里的话都说出来:“臭男人,利欲熏心,从人变成鬼了,不是求着我爱你吗?怎么可以轻易舍弃我,你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让我忘不了你,日日夜夜,心里想的全是你。”
说罢愤恨地咬了他一口,在脖子上,“心眼子比筛子还多!”
殷恪没有反驳,他确实是这样想的,良久,他轻吻她的额头,“对不起,萤萤,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怀里的女子合着双眼,应当睡着了。
他抱着她看了一夜的星星,珍惜每时每刻都在流逝的时间,等到天亮,他必须启程回京,戴上面具,与各种人虚与委蛇,做他曾经最厌恶的事。盛京像修罗地狱,厉鬼横行,他的萤萤飞走了,而他必须里头苦熬着,蛰伏,等待云开见月的那日。
第二日姜萤萤起来,除了哭了一夜头痛外,都以为昨夜只是一场梦。
姜家人在益州过年,姜樵比往年都要高兴,一家人和和美美自不必提,千里之外的京城却风雨交加。天空下着雨雪,因着皇帝久病和东南的战事,并无多少喜庆的气氛,见了姜萤萤一面,快马疾行数日的殷恪,刚刚进入京城,洗脸换衣便去参加二皇子府上的宴会。
云若菱满身雍容,珠翠缀在鬓边,嘴角勾着娇媚的笑意,从前她时刻端庄持重,自从大皇子死了,倒像解除了封印,活脱脱一个祸国妖妃。也可能是迎合二皇子的喜好,只看他为了这位皇妃娘娘,把所有侍妾清出府去,专宠她一人,以及看向她时那眼里满溢的爱意,便知皇妃的手段之高。
“殷恪哥哥,本宫敬你一杯,多谢你从前照拂,没有你,便没有本宫的今日。”
殷恪道:“皇妃娘娘,不必如此客气。”从她手中执过酒杯饮尽。
两双同样好看的眼睛对视,昔日一个布衣青年,一个素服医女,也曾配合默契救助灾民,今日华服加身,臣子和皇妃,利益和新仇旧恨一并捆绑,若有机会,他一定会将她杀死,云若菱心里却快活极了。
司马勐从身后搂住她,对殷恪敬酒,“有你们兄妹二人在我身边,我大可高枕无忧了。”
云若菱抬起迷离的眼,对司马勐亲昵笑道:“可惜妾身的义父尚在南方抗倭,没能回京,与我和哥哥共享天伦,殿下,你说是吧?”
当夜,司马勐把殷恪单独叫出去,低沉道:“事到如今,本殿下还有一桩忧心事。你的二叔,我当年没能杀死他,反而让他逃到南方,得到抗倭再起的机会,他在一日,对我而言,总是隐患。”
说罢阴恻恻的眼神盯着殷恪。他既要测试殷恪的忠心,又必须除掉殷凛,经身边幕僚提醒,想出了这个毒计。侄儿杀叔父,一定是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