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恪却八风不动,交叉双手,宽大袍子迎风扬起,垂着眼睛沉吟,无声流露出睥睨天下的傲慢之气。
一炷香只剩下拇指长短的一截儿,他才慢条斯理地执笔。
“不到一刻钟,便是画圣乌道子再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幅画作吧!”
“殷公子莫不是个绣花枕头,一到这当场比试的场面,便露怯了?”
“这次可有好戏看了。殷小公子一句话,殷家便要分出去半数家财,那阴险狡诈的殷凛肯定肺都要气炸了!”
周遭议论纷纷,殷恪却面色不变,笔走龙蛇,在香燃尽的同时落笔。
前来公正的学士林择端先看过举子们的画作,再来看殷恪的画作时,眉间紧皱几乎能夹死苍蝇。
“殷恪,你这是何意?”
那宣纸上分明只潦草落了数笔,勾勒出大致形状而已。
殷恪抱着双臂,手指在臂上弹动,一缕凉风吹过撩起他额前碎发,他同时睁开眼睛,胸有成足般笑起来。
平举手掌,一颗雨珠滴在掌心。
“下雨了呢。”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暴雨便倾盆而下,空中却分明还太阳高悬,当真奇事,劈里啪啦下了一阵,众人还未找到地方躲闪,雨便停了。
几人的画作皆淋了雨,举子们的画糊成一团,不能再看。
相反,殷恪用的宣纸仿佛有防水之效,纸张并未皱起,而那寥寥几笔墨痕浸了水,竟然奇迹般的舒展开来,不多时,一只大雁飞翔山间的画面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这……”
在场众人皆傻眼,松烟和竹词拿起画作展示,台下一片惊叹。
一向老顽固的学士林择端亦哑口无言。
举子凌渡发难:“本以为殷公子年纪虽小,亦算君子,看来是咱们看走了眼!你这是看不上咱们寒门举子,借这场雨来作弊!”
众人皆狼狈,唯有殷恪虽也湿了头发衣裳,却更唇红齿白,似青莲出水,清逸出尘,面对指责,他不紧不慢理顺自己的衣袖。
“战帖是你们下的,地方是你们选的,我只是早上被父亲询问功课所耽搁,临到午时才有时间赴约,老天爷要这时下雨,难道能怨我。”
林择端从小厮手中接过布巾,擦去面上雨水:“殷恪,你精通天象之术,早便算到今日午时有雨。君子当以诚为先,你不堂堂正正比试,偏生做些偷奸耍滑的营生,实在太不像话!”
“君子,呵……恪本无意计较,若几位不依不饶,便来论一论,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殷恪的瞳色深黑,眼神沉稳,一点儿也不像十岁的孩童。
“什……什么?你说我们是小人?”
“自然。你们每位都比我年长十余岁,以大欺小,是为小人;你们都看过我的画作,我却对各位的画风、旨趣却一无所知,以暗欺明,是为小人;你们拉来学士林择端来做裁判,满盛京的人都知道,我二叔多年前求娶林家娘子,曾闹了些不愉快,从此林学士对殷家十分不满,你们以为找来这么个人便稳操胜券。”
“以强欺弱,是为小人。”殷恪拂去肩上的一片落叶。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几位举子渐渐面红耳赤,更让林学士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将他抓住狠狠打一顿。
“好你个殷家小子,这般巧言令色,难怪是那登徒子殷冶的侄儿!”林择端斥骂。
“哦,林学士不提醒,我倒是差点儿忘了,我是殷家人。林学士一向清高,怎么为这等无聊的事情站台,难不成,与我许下身家财物有关?听闻学士自诩清廉,蔑视百官,年近五十仍然家徒四壁,家乡遭了水患,寄回去的也只有一只金镯子。”
“你……”
林择端气得不轻,捂住胸口大口喘气,指着殷恪,偏偏反驳的话都骂不出来,左右随从假称他中暑,把他扶下台。
殷公子背手走到几位举子面前,虽比他们矮上一截,气势却丝毫不让。
“如今考官离场,可要让围观百姓来为我们评判?可惜,正如你们所说,我背靠殷家,身上又有诸多盛名,众人先入为主,一定会偏向我的画作,我不愿这般这般胜之不武。”
举子们欲言又止,没聊到这小小孩童竟这般厉害。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画偏好更是千人千面。非要在画作上决出高下,本就荒谬。”殷恪来到凌渡面前,行了个示上的礼仪,“我今日前来,原是各位的才华钦慕至极,你们在殿试上应对圣上提问的策论,我都一一拜读过,心中敬佩不已。如果诸位不嫌弃我年纪小学问低,不妨与我交个朋友,日后坐而论道,不亦乐乎。”
众人哗然,为这殷小公子的城府和气度折服。
几位举子也心悦诚服,对殷恪抱拳回礼。
“哥哥!”
诸位沉浸在这番握手言和的祥和气氛中,只见一胖乎乎的火红的小团子跑到台中,后面追来的几位侍从急得跺脚。
小团子边声声叫唤t哥哥,边紧紧抱住殷恪的腿。
方才还一片镇定的殷小公子不得已连连后退,双手扯开小团子,边向周围的侍从使眼色。
小团子浑然未觉,抬起头,下巴搁在人腰上,眨巴眨巴眼睛,眼泪便珠子似的掉下来:“坏哥哥!你又自己跑出来玩,不带萤萤!”
后头跟来的槐叶“噗通”跪在殷恪面前:“殷公子,咱们娘子睡醒了便哭闹个不停,非要寻你,老爷夫人也是没了法子,才叫奴婢带她出来。”
姜萤萤十分骄傲,眯起眼睛笑:“我哭了好久呢,我好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