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麟声痛到昏沉,额角全是冷汗,渐渐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只听见枪声,一声有一声,直到,只剩下扳机的空响。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陈麟声发觉自己蜷缩在车子副驾,身上盖着一件大衣。他坐直身子,大衣随之滑落,腹部伤口隐隐作痛。掀开一看,已经缠好了新的绷带,车厢里满是消炎药和酒精味,以及,烟味。
麦秋宇坐在驾驶位,车载烟灰缸里全是烟头。他们停了下来,车外树影围绕,天空挂着一圆铜色的月,
“醒了?”麦秋宇依旧冷淡。
陈麟声忍着痛,想把大衣还给他。
车里气温不高,麦秋宇只穿了一件残破的体恤衫。
麦秋宇按住他,将大衣盖了回去,拉扯几下,遮住他大半身体。
沉默一阵后,他开口:“一开始,雅各布应该会愿意放你走的。”
“嗯。”陈麟声垂落眼皮,睫毛下遮。
“为什么不走。”麦秋宇问。
陈麟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他也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走,难道你真有这么伟大,你是想赌一把,赌自己能带麦秋宇死里逃生,以求得他的信任吗?枪响仍在耳畔。或许他根本不该来墨西哥,麦秋宇早就看出他动机不纯,他却不肯收手。
他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
其实走与不走,是一个比想象中更短促的决定。
那一秒的心事,短促到犹如一颗小石子,坚硬而神秘,刚出现就掉入大海,让陈麟声无法琢磨,无法拆解。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他也不再能发出声音。
麦秋宇吻上来。
他亲吻得凶狠,像还没有消散干净今天的戾气,像开启另一场斗争。又或许,他只是太想啃食掉面前到一个人。心疼与怜惜到极致,是想要将他吞进喉咙,藏在胃里的。陈麟声被撬开牙关,麦秋宇的舌头缠搅上来。
仿佛听见那颗石子掉进大海的声音。
陈麟声的心猛地一沉,又一轻。
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经历几场争斗与一场逃亡,他一直乱跳的心,好像找到最享受的诱发因素。至少今天,至少此时此刻,在生死之间,麦秋宇是他可以保护的人,也是他可以依赖的人。
他搂住麦秋宇的脖颈狠狠咬回去,眼眶湿润。
陈麟声睡了很久,却睡得不好。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从前的家。母亲的衣角被夹在门缝里,像水一样拖在地上,散开一片。他听到她的声音,想见一见她,问她去了哪里。但他不敢,因心里明白,越过客厅,会看到父亲高悬的尸体,还有满地的金鱼。他的身形变小,手也变小,啪一下贴在门上,湿湿黏黏,留一个鲜红的血手印。透过门缝,他看见雅各布躺在地上,一个拿手枪的男人站在一旁,乌黑的枪口朝下。子弹带着火光,钻进雅各布的身体。麦秋宇抬起头,目光穿过门缝,冷漠地盯住他。
雅各布问,他是下一个吗?麦秋宇点了点头。
于是,只为看他一眼,雅各布的脑袋偏转过来,脖子几乎扭转,眼白布满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