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话已至此,史云腴却垂了眸。
回家吗……
这问题她从未想过。
史云腴的沉默,叫史博志误以为她是心有顾虑。
于是乎,他便接茬说:“小妹,我这几日思来想去,想你如今带着小淑孤儿寡母留在此地,我实是放心不下。就算是归去洛阳,也再难安心。你与为兄归去,哪怕是等到小淑长大些,再离开也好啊。”
“但倘若你是因为怕郡公府那边的人嚼舌头,才不敢归家。”
“为兄都替你想好了,回去之后为兄便与他们说小淑是我生的,有什么流言蜚语,就只管叫他们抨击我便是。为兄只要能看着你们娘俩过得安稳,为兄便什么都不怕。也不在乎其他。”
史博志的一番话,让史云腴动容。
阿娘走后,她便只剩阿兄了。
阿兄总是这样在她身后告诉她,只要有他在,她就还有家。只是此番,阿兄的牺牲会不会太大,毕竟别人的流言蜚语都是其次,郡主嫂嫂是真的会宰了他……
史云腴抬起头,望着史博志会心一笑,她姑且应声说:“多谢阿兄替我们娘俩周全。至于回家的事,我会好好考虑。再给阿兄答复。”
王都洛阳
栖鹤镇临河的一面,全是联排的民居。史云腴与闺女就租住在从东边数的第三间。她今日没到集市上出摊,反倒是搬着藤椅,戴着斗笠,坐在家门口悠闲钓起了鱼。
史云腴自昨日听了兄长的那番话后,一夜未曾安眠。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答复兄长的好意,
也不知自己心下真正的答案。
她很纠结。
只因栖鹤镇能叫闺女生活的无忧无虑,而洛阳城却能带给闺女良好的教育,那可是为数不多兴办女学的地方。但去到洛阳,就意味着早有一日会跟某人再次碰面,但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准备……
史云腴就这么盯着鱼线垂落的方向,陷入两难。
“阿娘,吃糖饼。隔壁周叔叔刚做的糖饼。烫烫——”
倏忽之间,闺女乖巧的声音将史云腴拉回到河岸,谢沉书随即在她记忆中消散。她转眸看去,一只小手正将手里发烫的糖饼,倒腾个没完,却始终没有将它掉落下地去。
史云腴见状赶忙接过糖饼,确实有些烫手,她真不知闺女是怎么受得住的。
“小淑,来伸手,叫阿娘瞧瞧烫着了没有?”
史云腴垂眸关心,小丫头便将双掌摊开,乖乖叫阿娘查看。
待到看见闺女红彤彤的掌心,史云腴忍不住心疼地吹了吹,嘱咐说:“小淑,咱们以后不要碰这么烫的东西,很危险。一定要等到放凉了再碰才安全,如果有什么做不到的,切记喊娘,知道吗?”
小丫头点点头,“小淑知道了,可我只是想趁热t拿给阿娘吃……”
史云腴瞧着闺女可怜的小模样,赶忙应声:“阿娘知道,阿娘谢谢小宝的好意,但阿娘也是不想叫小宝受伤知道吗?来吧,小宝坐娘腿上,陪娘一起钓鱼,吃饼。”
史云腴说罢张开手臂,将闺女抱到了膝头,笑着跟小丫头掰起了糖饼。
不觉将下巴抵上闺女的脑袋,她轻声与之闲谈:“周叔叔真是什么都会做,你的小周哥哥可比小淑有口福,不像阿娘只会做那几样吃食,和永远不变的豆饭。”
隔壁的周长是个丧妻多年,独自抚养儿子的鳏夫。平日里在镇上的饭馆当大厨。
起初刚来的时候,邻里还有意撮合他俩,哪知史云腴不想嫁,周长跟亡妻感情深厚也没想再娶。此事便就此作罢,可他二人倒是有个共同点,便是一心养育孩子长大。
于是乎,两家小孩子成了玩伴,史云腴和周长也成了相互帮衬的朋友。
小丫头坐在阿娘腿上,两只圆圆的小眼睛,直盯着河里的鱼有没有上钩。没想到,听见史云腴的一番话后,她竟嚼着糖饼大声说:“怎么会,小淑也有口福!阿娘做的豆饭,是小淑最最最喜欢的食物!”
史云腴噗嗤一笑,可恍惚之间,她却冒出个念头……
这丫头真是和她爹一个样。
史云腴捏了捏闺女的小脸,浅笑道:“尽会哄阿娘开心,那阿娘今天不给小淑吃豆饭,阿娘带小淑到街上吃酱鸭可好?”
史仲淑点点头,软软念了声:“好。”
史云腴便不再说话了。
她就这么抱着身前这个跟他爹一样的小火炉,坐在有微风吹过的河边,继续钓起了鱼。
可小丫头却在吃完一小张糖饼后,仰面看向史云腴说:“阿娘,方才小淑跟小周哥哥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小周哥哥忽然说起了他的阿娘。”
史云腴闻言垂下头,望向闺女,“哦?小周哥哥是怎么跟小宝说起他的阿娘呢?”
史仲淑看着阿娘闪亮的眼睛,如实应了声:“小周哥哥说他年年去给自己的阿娘上坟,但从也不知道阿娘长什么样。他很想见见自己的阿娘。小周哥哥好可怜,他说这话的时候,都快哭了。”
史云腴温柔地注目怀中的闺女,并且轻声问她:“那小淑呢?你有没有安慰安慰小周哥哥?”
史仲淑点点头,低头靠在阿娘怀中,认真地回答:“有,小淑抱了抱小周哥哥。所以,小周哥哥才告诉小淑,有些人要趁着还可以相见的时候见面,不若一辈子都会有遗憾。”
“可阿娘,什么是遗憾?”
遗憾…
史云腴摸着闺女肚皮的手,突然顿住。
她想遗憾是什么?遗憾是没能说完的话?还是没有好好道个别……
史云腴理不出头绪,但史仲淑接下来道出的话,却是叫她再难平静。小丫头追问:“阿娘,小淑这辈子还能见到爹爹吗?小淑也会和小周哥哥一样遗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