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霄没理会他,他本来就不大情愿,只是奈何皇命难违,这才无奈有此一出。
紫砂渡的风太大了,呜呜的风声再加上车架周围的金铃声,马车外随行的大楚士兵神情肃穆,无端便将气氛压抑下来,衬得中间那座华丽车架好像是被押解的犯人一样。
灵珑公主是南邵的瑰宝,金枝玉叶的长大,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这般远的路程,没有受过这般大的风沙,但傲气使然,这一路上都没抱怨过一句苦楚,始终挺立着脊梁,端正坐在马车中。
锦瑟跟在车架外的侧栏边上,取了行囊里的水囊,仰头关切询问道:“公主,要喝点水吗?”
旁边跟着的楚军骑兵闻言立刻冷眼扫过来,语气不善警告道:“南邵已降为属地,何来公主一说。给我记清楚了,下次再犯,定不轻饶……”
话音未落,车架里一双更有压力的狭长眼眸向下扫过来,那骑兵只觉得后脊一凉,他看见纱帐被风掀卷,里面那位‘南邵郡主’红衣胜火,但层层叠叠的衣饰,都没有那双眼睛来得抓人心魄。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她静静盯着他,那骑兵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心悸半晌也没能发出声来。
沈北陌的声音冷淡,却极有气势,慢悠悠道:“若我再发现你对我的人出言不敬,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骑兵出了一身冷汗,视线闪烁着转回了头,觉得这个公主,实在是与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
“主子别动气,身体要紧。”锦瑟知道她身上有伤,将水囊递上去,尽管对这些大楚士兵也是满腔的敌意,但他说的到底也有几分道理,尤其是后面进了皇城,为避免再给沈北陌惹麻烦,还是早些改口的好。
沈北陌接了,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压了好一会才打开盖子饮了口。
她的内伤一直都没好,借酒消愁那几日更是雪上加霜,到底是低落得情绪也加重了伤势,从卡丽娅城出来之后每天夜里都咳得睡不着觉。
沈北陌喝了水后感觉好些,她阖目养神,手里摸到了公主临别前送她的玉钗。
那是灵珑的及笄礼上陛下送的,平日里宝贝的不行,在她临行前哇哇哭得花枝乱颤,塞给沈北陌让她睹物思人的。
第15章断钗
这一别便是山高水远,‘嘉宁郡主’嫁去大楚皇城是为质的,显然轻易不得自由,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这座大桥终究是快要走完了,对面的大楚迎亲队伍阵列的整整齐齐,无乌压压的一片扫过去,让人压抑得好像是要面对等在奈何桥对面的鬼差。
但沈北陌不怕鬼差,她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将这出戏不被察觉的演完。当整个楚京上下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的时候,不能出任何一点纰漏,一旦被那皇帝察觉南邵公主欺君,祸及牵连的会是属地所有子民。
所以她要谨言慎行,要收敛脾气,是公主,不是将军。
要把沈北陌,好好藏起来。
下好决心的沈北陌一睁眼,就透过红纱看见了对面桥头骑在战马上的贺霄。
那男人本就长得张冷脸,不说话的时候威严非常,现在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满脸的黑沉,煞得沈北陌想跳起来砍他一刀。
冤、家、路、窄。
刚刚还在提醒自己要忍耐的人看见那张脸就恨得牙痒痒,拇指一个没把持住,那玉钗‘啪’的一声脆响给她摁断了。
沈北陌一个激灵回神,懊悔苦恼着想把那两截断钗拼回去,但显然只是无用功。
于是她气恼更盛,一身大红嫁衣给她穿出了厉鬼附身的气势来。
正好此时车架停下,沈北陌的神色没来得及收敛,红纱飞舞间,外面的礼部使臣一抬眼被她扫到,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年长的使臣轻咳一声,很快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状态,“郡主远行,舟车劳顿,但要赶在八月十五前抵达楚京,时间不算宽裕,今夜咱们在紫砂渡口休整一日,明日开始,便要辛苦郡主赶路了。”
贺霄的目光始终飘向远方,人在这,但注意力是一点也没落在实处上,便是心知肚明这位南邵郡主很可能会指给自己,有意在冷落人。
可想而知,这姑娘身为南邵的前公主,对他必然也是怀恨在心,这场仗虽然赢了,但贺霄不屑去做在女人面前耀武扬威的破烂事,最好就是两人互有默契无言以待,后面他也好借机推了这婚事。
风沙呼啸,外面那男人伟岸的身形不断在掀起的车帘间浮现,玄黑的衣衫玄黑的马,那满身的煞气若是换个旁的女子来必然是要心生惧意,沈北陌却是越看拳头越紧,激荡起的全是战意。
贺霄扬着头,只扫了眼那车架繁复的红纱便错开了视线,沉声吩咐道:“时辰不早了,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