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睡非睡之时,听觉意外敏锐。她听见母亲跟李奶奶说话,知道了那个小弟弟的由来。
父亲在城里的高中教书,一直平淡无波。有一次因学生打架闹事,他去了学生家里,认识了这家的大女儿。这个女人年纪轻轻已经掌管了家中的经济命脉,三个面粉厂一座家具城在她的经营下生意日渐红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女人长相不佳,举止粗俗。她只想要一个样貌端正有学识的男人,作为她儿子的父亲。
父亲完美契合了她的要求。而她挥舞着的那双健壮而勤劳的双手,也掌握着父亲此时最缺少的东西——金钱。
贫贱夫妻百事哀,不论是还是为名为利,感情是最容易割舍的东西。
脸上湿漉漉的,宛若被雨水浇透了,迎春悄悄睁开眼,头顶上却没有漏雨。
山花烂漫我不笑(中)
这一夜,迎春睡得并不踏实,遍地蛤蟆的叫声跟野鸭子一样,一会呱呱一会嘎嘎。她睡眼朦胧,睁开一条细缝,好像看见巨蛇仍旧在院子里爬行,沿着柱子爬上房顶,就连瓦片都怕得直发抖。声音缓缓往前,迎春感到那条蛇正从房檐下显出巨大而扁平的三角头颅,张着血盆大口朝着自己伸长了脖子。
她不敢动弹,赶紧闭上眼睛,以为装睡可以逃过一劫。一道闪电劈落下来,亮起一阵雪白的光,迎春半睁着眼睛,见到了怪蛇的模样,顿时吓得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以为自己正在沸水中游泳,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又热得怕人。她听见母亲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她不断摇着头,推开身旁人的怀抱。
“别过来!别杀我!”
她糊里糊涂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头慢慢退了热。她从无边的噩梦里惊醒,身旁空无一人。她试探着叫了声母亲,可无人应答。地上都是水,桌椅板凳在屋子里东倒西歪,用来接水的锅碗瓢盆裂成一地碎渣滓。
她穿上鞋才敢下地,到了其他屋子查看,发现每间屋子都是如此一般狼藉满地。她心生不安,哑着嗓子大声呼唤,可始终无一声回应。
偌大的老宅摇摇欲坠,院子里的海棠早已谢了满地花瓣,被雨水打湿后,一片一片钉在石板路上。迎春身的汗水未干,仓皇着逃出了老宅,她漫无目的地踏进了荒无人烟的大山中。
山中黄泥又湿又黏,像狗皮膏药一般粘住了她的脚底板,一步一步,重逾千斤。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休,她原本就高烧才退,又滴水未进,没走多远顿时体力不支,脚下一软滑下了山坡,摔进一滩泥塘里。她费尽力气爬到岸边,像暴雨前的鲤鱼张着嘴大口呼吸。
雨丝已经细如牛毛,迎春面朝着这片愁云惨淡的天空,胸口疼得无法呼吸。她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跳一跳地挺起胸膛,嗓子眼里呛了水,想咳咳不出来,想翻身也动弹不了。她抓着喉咙将要窒息时,一把伞出现在她头顶上。
一个路过的老奶奶救了她。老奶奶眯着眼睛,脸上皱纹遍布,鼻头上翘,嘴角下垂,看上去不像人倒有几分像猫。
她带着迎春回了家,这是一间林中小屋,面积不大,五脏俱全。屋顶上铺满了厚厚的茅草,屋里虽没有地板,但脚下泥地平整光洁,一看就用足了心思。
老奶奶为迎春洗刷干净,换了一身衣服。见她鞋子已经湿透,干脆抱着她放到床上。
“这双鞋是我孙女的,你现在穿可能小了点,不过,将就着穿吧。”老奶奶从柜子里掏出一双新作的布鞋,笑着递给迎春,“我煮了生姜汤,现在差不多好了,你坐着别动啊。”
迎春点了点头,目送老人离开。她拿着那双布鞋左看右看,鞋底的针眼密密麻麻像雨天搬家的蚂蚁,内里衬了棉花打底,摸上去松松软软。她爱不释手,只可惜木床太高,她坐在床沿脚都碰不到地面,只能抬着脚搭在床边试鞋。
她正专心地把自己的一双大脚塞进这双偏小的布鞋里时,一个比她稍矮一些的孩子从门外走进来。那孩子留着一头短发,眼珠子乌溜溜地转,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凉飕飕的感觉。
应该是老奶奶的孙女了。
迎春穿好鞋蹦下床来,正打算说话,那孩子先开口了。
“赶紧离开,你家里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声音清脆似冰晶,丁丁零零的响着。迎春不懂她的意思,懵懂道:“我家里人都没了。”
“再不回去,你会后悔一辈子的。”那孩子黑漆的眼珠子隐隐浮现出怒气,又伸手推了迎春一把,“快走!现在还来得及。”
迎春被推搡着靠近大门时,老奶奶端着热腾腾的姜汤走出来,她眯着眼睛笑道:“这么着急准备去哪里啊?”
迎春心里委屈,可上人家里做客,总不能还打主人家的脸。她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老奶奶让她坐到桌边喝姜汤,慈祥的目光看过来,像极了李奶奶。
她想起昨夜的梦,一只怪物满身是血,吃了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她一觉醒来,屋子里的人真的不见了。老奶奶听完她的梦,脸上的笑意更浓。她伸手轻轻抚摸着迎春的脑袋,绕着她的头顶轻轻转着圈,碗里暗红色的姜汤也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微波荡漾似的延展开。
她带着一丝笑意睡着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迎春听见老人孙女大声质问,“明明可以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我只是拿回来而已。”老奶奶的声音虽然饱含沧桑,却透着一丝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