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公冶骁应声拔刀,大吼一声,谢泓也几乎踩着公冶骁的尾音奔出句:“谁敢抗命!”
两厢剑拔弩张,正僵持着,四方天外的东北角隐约升起淡淡的白烟,继而越来越浓,堵得人心里发慌。有府兵眼尖脱口而出,众人随即转移了焦点——
“快看,是狼烟!”“五部来了!?”
公冶骁顿时红了眼好似抓住救命稻草,慌忙提刀指向对面道:“谢泓,你还不承认!?”
“承认什么,是承认我儿元祧为国捐躯,还是承认五部铁蹄将要践踏洛都皇城!?”此刻谢泓的脸上也终于显露出焦急的神色,额间筋脉随着声声泣血的怒吼根根分明,“此存亡绝续之际,李氏竖子却率六军鼠窜后方,孰忠孰奸尔等还要如何分辨!”
顷刻间狼烟四起,草木皆兵,院中却无人敢动刀,谁也不能占得半点上风。
然而仅仅不过片刻——
“谁!?”
前院公冶骁长剑扭转当庭一吼,众人循声目之所及,只见客堂之上,有一人身披甲胄跃然屋顶,周身浴血正亡命飞逃,其后赫然是方才一直未曾露面的谢三公子!
“莫日部合罕翟雉赤那的骨韘在此,我乃谢元祧军中督战伯长萧权奇!”萧权奇脚下飞快,手中高举灰白色的指环,闪躲之间依然不绝于口,说话分心,下一秒他便不慎翻落檐下,却是正正落在校尉公冶骁身前。只见萧权奇触地闷哼一声,紧接着又立即接上!
“谢元祧里应外合欲投诚于五部,现已被众将士奋力击杀于九原塞敌台之上,末将欲传信于李护军却被中书谢泓囚禁险些命丧于此。方才其子谢元照还以末将二亲妻儿作要挟,威吓末将为其做伪证污蔑李护军,校尉救我!”
谢泓听罢瞳孔激缩,他苍老的手指青白,几乎要将手中铜符捏出个血红的印子。谢元照瞋目切齿紧追其后,横剑怒向攀咬之人,当胸就要刺过去,“萧狗,你含血喷人!”
寒光霹雳,公冶骁催刀一挡救下萧权奇,旋即回指向谢氏父子。
局势在顷刻间扭转,公冶骁难掩兴奋之色,慷慨激词:“杀了萧伯长你们便是坐实了通敌卖国的罪名!天网恢恢,眼下人证物证俱全,众将士听令,即刻诛杀谢府满门,以祭我大梁数十万无辜枉死的将士百姓!”
众将士在敌军压境的惊恐中却始终难以相信,随即只听谢泓又大喝一声——
“慢着!”
“公冶骁,萧权奇假借捷报前脚刚入我谢府之门你后脚便鸣鼓来攻,我且不问这其中蹊跷。”谢泓很快就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以其当朝二品不惑之身,向来笔直的身躯弯了下来,竟与公冶骁拱手行礼,道:“但眼下大敌当前,是否应先合力抗敌,我谢泓以宗亲满门作保,此战之后定当给你一个交代!”
“攘外先安内!”公冶骁却依旧半点不相饶,脸上是九转功成,越来越难以掩藏的急不可耐,
“谢泓,谢中书,你现在说合力抗敌又有谁会信?众将士上!”
灭门
“前院打起来了!?”
郗泰青拎着行囊,抱着儿子正从偏院出来,身后还跟着谢夫人母女。此刻小雪翩翩,后院尚且太平,她担心前头风波难息,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口。
谢元贞带着小队府兵在前持剑警戒,忖度着没有多说:“大嫂别管了,我带你们先走!”
可郗泰青既问出口,不得答案便不罢休:“季欢你告诉我,伯绍是不是已经——”
谢元贞脚下登时一顿,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最后只半侧过脸,哽咽着叫了声大嫂。
灭族的硝烟即将弥漫至于后院,谢元贞接过郗泰青怀中正熟睡的侄子,脸上的每一寸都写着十万火急:“大嫂,留得青山在!”
未亡人惨白的脸颊落下两滴泪,今夜的哀恸太浓,深宅之内的朔风绵软怎么也刮不透,空闺已久的妇人只能徒手奋力撕扯,求一条微茫的生路。
沉默须臾,郗泰青终于抬起头,柔美的杏眼此刻满是隐忍,她语气坚定道:“咱们走!”
老弱妇孺的一行人于黑暗之中退至后院角门,探路的府兵蹑手蹑脚刚起了门栓,却被十几个黑衣人从外猛然顶开。四五名府兵首当其冲,眨眼间已是身首分离!鲜血淋漓的脑袋还在不断往外滋着血,就这么从台阶上滚下来,停在郗泰青的聚云履尖!
谢元贞怀中的稚儿懵然被惊醒,随即便捂着眼睛尖声大哭起来!
鲜血瞬间便溅上郗泰青的黄白间色裙摆,她目眐心骇,耳边传来儿子声嘶力竭的哭叫,再一眨眼甚至能从脚下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眸中看见夫君在前线战死的惨状。
“我与你们拼了!”
蓦地她竟就将惊恐抛诸脑后,陡然怒吼着向黑衣人冲去——
三更已过,长夜未明,整座谢宅彻底浸润在泯化不开的血腥之中,府兵寥寥之数分了两路,中院水榭之上与二营正面交战的情形也急如倒悬,谢元照苦守狭窄的桥尖,阶下杀不尽的士卒前赴后继,恍惚间他仿佛听见谢泓在身后叫自己:
“三郎,快去后院接应你四弟!”
谢元照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提剑又连斩三人,随即横脚一踢,连同那三人屏退其身后的一小片士卒,紧接着他借府兵掩护奔回水榭门边瘫坐着的父亲面前:“父亲,您!?”
您怎么办?
只是父子俩心知肚明,今夜谢氏满门都自身难保。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元照的错觉,短短几个时辰而已,父亲的鬓角似乎又变白了些。见自己回来,父亲便抬手抚上他的后脑勺,附耳压着声音道:“今夜必非李氏一日之计,先是元贞,后是李成华,再是萧权奇——眼下恐怕连你二兄也已身遭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