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们饿,饿了。”
月光洒在二人七拼八凑的麻絮缊袍之上,赫连诚负手而立,沉默片刻,问道:“你们二人,若从军能得一口饭,还吃不吃人?”
先有一人小心翼翼抬起头,灰暗的眸中满是疑惑,“你,你是军爷?”下一秒他便猛地摇头,“不,不可能!前头就有一批浩浩荡荡,上来二话不说杀了一片。再说这也不是官道,哪儿来那么多军爷!?”
另一人忽然以身撞开他,往前跪走一步,两眼冒光,“军爷,我,我从军!他不行,连妻儿都吃得的畜牲如何能上阵杀敌?!”
“你又好到哪儿去?”对面一听,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险些连押解的府兵一并撞开,“老母刚咽气便迫不及待了,不过五十步笑百步!”
两兽相争,一时半刻便分不出胜负。
赫连诚目光冷峻,见此也不再理会他们,只转身下令——
“那便继续安葬,若有人胆敢损毁坟茔,格杀勿论!”
密谈
次日清晨,白鹘巡视过一周,长啸一声回到赫连诚肩头,府兵们一拥而上,七八张嘴一齐聒噪起来——
“府君,小郎君如何了?”“府君,我这儿还有些蒸饼,小郎君可有食欲?”
赫连诚掏了掏耳朵,瞥见这群人还抬着辆马车似的东西。
“府君,”有几个机灵鬼已然凑上来,“您猜咱们捡着什么宝贝!?”
一旁的狄骞掰开那几颗碍眼的脑袋,眯起眼睛,瞧不大明白,“这是什么?”
众人层层退开,赫然一扫,当真是好大一辆车驾。狄骞负手上前,只见车前残存缰绳,想来是马匹挣断所致。
他绕着琢磨一圈,眉头皱起,要断定这是车,却也载不了人货,其上楼宇林立,珠零锦粲,四角甚至还有金龙衔羽葆——
“倒是精致,”狄骞绕回车前,踮起脚摸了摸冰凉的尖顶,“上头还有个羽衣铜人,能铸不少钱吧?”
“兄长,兄长?”
“嗯?”谢元贞低头,温热的勺口正抵上嘴边。
帐内,谢含章捏着把手掌大的勺子,一勺紧接一勺,“凑热闹伤神,你再喝一口。”
“兄长自己来,”谢元贞其实没什么胃口,刚抬动左手手指却被谢含章摁了回去,“不要,你好好躺着便是,阿蛮喂你喝!”
谢元贞莞尔,声音渐渐轻下来,“阿蛮憔悴了,是兄长不好。”
“喝汤喝汤,”谢含章连皱眉也软乎乎,“怎么张嘴就说自己不好。”
“阿蛮,”谢元贞会心一笑,随即问道:“你说是府君喂了丹药,才将我救回来?”
谢含章点点头,想起那日场景她还心有余悸,“兄长当时吞咽不得,那丹药还是化成水,府君一点一点喂,费了好大功夫呢!”她右手捏着汤匙,弓起指节点了点自己的唇尖,言及此处顿时又鼓作一团气,“狄主簿发了疯,竟说要割破你的喉咙喂进去,当真是坏到夷虏窝里去了!”
“阿蛮该明白,他们也没有非要救我的道理,”谢元贞单听谢含章三两句便知其中凶险,不由好奇,“你可知那是何丹药?”
谢含章摇头,“狄主簿只说此药乃是先君留与府君保命用的,却未曾提及它的由来。”
“朗陵赫连氏——”
谢含章听谢元贞喃喃念着,不由问道:“兄长,他们也是与我们一样的士族吗?”
谢元贞思忖片刻,摇头道:“朗陵离大漠更近些,边境苦寒,倒不曾听闻有什么高门大户。”
前朝历代,对五部便是一直施以怀柔政策,大梁开国虽与之有过交战,大体仍是延续其国策,不仅在边境设立屯田,主动与之贸易往来,甚至鼓励梁人与其通婚,以图天下归梁。谢元贞虽想不到边境有哪家士族显赫,倒是曾听师兄提起过一位赫连姓的经商富户——虽也不似赫连诚这般年逾弱冠,未及而立。
……君,要我说,”帐外已有府兵跳上车驾,“这车既载不了人,运不了货,索性拆他娘的,待到望京倒手一转,将这铜人儿卖个好价钱!”
这些话隐约传入谢元贞耳中,他转动掌心的裹帘,片刻之后突然剧烈呛咳起来。
赫连诚似乎一直留意着帐内的动静,听见咳嗽声便丢下众人进帐,“你兄长这是怎么了?”
谢含章正待答话,只见谢元贞连连摆手,“无妨,无妨!”他咳出一副久违的血色,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外头怎的如此热闹?”
“吵着你了?”赫连诚支起小胡床正要坐下,“我让他们轻些——”
说罢赫连诚就要出帐,谢元贞半躺在低矮的行军床上不便起身,只来得及拉住他的披袍,“难得弟兄们兴致高,莫扫了他们的兴。”
“伤了便好好将养,”赫连诚皱眉,反手托住谢元贞的手,自醒之后谢元贞这手虽能动弹,却始终握不住东西,赫连诚扫了一眼,便没有多瞧,“不过一辆不堪大用的车驾,只是上面有座羽衣铜人尚值些钱。”
“羽衣铜人?”谢元贞咽下谢字,缩回手,偏过赫连诚去瞧外头。
赫连诚让开身,视线却不离谢元贞,“怎么,小郎君认得?”
谢元贞觉察到赫连诚的目光,不置可否,“那车四角可有金龙?”
赫连诚抬脚一勾胡床,与之正对:“是。”
谢元贞又问:“那羽衣铜人是否手指朱雀?”
“正是。”
谢元贞避开赫连诚若有似无的笑意,双手谨慎地交叠于腹前,“司南秉造化,天子定四方,凡大驾卤簿,必是司南先行——昨夜那二人口中的军队,恐怕正是天子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