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阵冽风凛凛而起,将人带回那天边的大漠——
“你怎的一点儿不?像我?”
翟雉合罕将九岁大的儿子悬在?空中,宽厚的双掌擎住幼嫩的腰间,又顺势在?半空抖落两下。
小世子没挣脱,只见他一嘟嘴,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服气,“那我可像额尼?”
……不?像。”翟雉合罕认真地将儿子转了转,边摇头边将人放下,“我的儿子,胸中当有邱壑!”
“那父汗再生一个好了,”小世子一落地便背过身去,抱着臂冲面前光秃秃的草原大喊:“左右我不?得?父汗喜爱,父汗还是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力?!”
翟雉合罕哼笑,他盘腿坐下,一把将儿子揽回来,想翻出儿子的小脸,“难道你这样,便能得?你额尼喜爱?”
“那父汗额尼生下我做什么?”小世子窝在?父汗怀中,遮住眼睛,声音闷闷的,“父汗不?爱我,额尼也不?爱我,那你们彼此?便相爱吗?”
说完他等了片刻,却?迟迟不?得?回音,小世子气性上头,不?想再跟父汗掰扯,蹭的便爬起来,往草坡下跑。
“你去哪儿!”
身后传来凌厉的声音。
“去找牛去找羊,还有月牙泉边的黑鬃代?马——”小世子用尽最大的力?气往回吼:“它们总喜欢我!”
那声音便停了。
那日午后,小世子什么东西也没吃,只是坐在?月牙泉边呆呆望着碧蓝的湖水,不?知过了多?久,连沙沙而来的脚步声也不?曾注意。
“还在?生气?”
早晨的那个声音复又响起,小世子心里一阵高兴,但?下一刻他转过身,已然嘟起嘴巴。
“父汗怎的过来了?”他仰视一眼,视线低垂,又往湖心去,“哦,我知道了。”
翟雉合罕觉得?好笑,他在?儿子身边坐下,问:“知道什么?”
“您常说大漠天气愈加恶劣,牛羊马匹越来越宝贵,叫我不?要乱冲乱撞吓它们,”小世子仍不?看父汗,眼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往身旁偏,“可您怎知它们不?喜我追逐?”
翟雉合罕笑出声,“臭小子,你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小世子吼道,没察觉自己?这一声竟是镇住了父汗,“它们愿意让我枕在?它们的肚皮上,它们蹭我的时?候,看向我的眸子永远是那般清澈温和,它们更不?会开口?说什么不?喜欢我的话?!”
父子咫尺,一时?间只余风萧马啸。
……是它们只能赖你得?以生存,”良久,翟雉合罕又道:“一旦有了新的主人,你怎知它们不?会掉转头来与你为敌?”
小世子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父汗,一只牛一只羊,为何您也要如此?恶意揣测?”
翟雉合罕不?答他的话?,只是抬手一指,指向月牙泉对岸的旷野,“大漠之?上,你举目所见是什么?”
“蓝天?”
不?对。
“草原?”
也不?对。
小世子着了急,脱口?而出:“黄沙么!”
翟雉合罕眯起眼点点头,收手搭在?竖起的膝盖上,“黄沙蒙蔽往来智慧的双眼,这里处处皆是危机,你看不?见,便终将被大漠所吞噬,你再往那儿瞧——”他偏头向儿子,视线掠过食指,如张弓瞄准猎物,“翻过九原塞,大梁的皇帝死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手足相残,还邀请我们踏入中原大地,共享他们的战利品。可他们却?不?知道,大漠辽阔,生长在?这里的人野心远胜他们千百倍!”
小世子不?大明白,但?隐隐觉得?’野心‘这两个字,不?是什么善辞,“我们一定要踏入别人的地盘吗?”
“你说那是谁的地盘?”翟雉合罕蓦然回眸,他盯着小世子纯善的眼睛,却?不?像在?看儿子,“中原与大漠和亲由来已久,从来不?是区区一道城墙便能分干净的。”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重?,却?锋利尤胜鹘爪,一寸一寸钉进?小世子柔软的心,“我的儿子,你不?争,来日你的牛羊冻成冰雕,你的子民变成饿鬼,你且看看他们的眸子,还能否如今时?今日这般温润!”
赫连诚瞳孔微缩,狄骞日益老去的眸中,黄沙荡漾依旧,他穿过这片黄沙,视线停留在?遥远的大漠,半晌,才沉沉道:“徒儿知错了!”
望京以东,清晨的山间,谢含章慢吞吞跟在?谢元贞身后,她犹豫许久,才敢拉住谢元贞的衣角,“阿兄——”
谢元贞蹲下来,一把抓住她肚里的蛔虫,“饿了?”
半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是谢元贞未免打草惊蛇,身上也不?敢带太多?蒸饼,不?过一日一夜,眼下怀中早已是空空荡荡。
“小女郎饿了?”不?远处有两个流民,他们听见声音又绕回来,掏出一根泛白的肉腿,“我这儿有条兔腿儿,要不?要?”
谢含章盯着那上面结了块儿的兔油,不?免问道:“这是,吃过的?”
那挂胡子的汉子闻言失笑,“哎哟,有的吃就不?错了!”另一个也随声附和,“是啊,所幸前头有一队军爷,托他们的福,这山路才不?至于特别难走,还有剩下的这许多?吃的!”
昨夜兄妹二人与他们山中相遇,隐约是听见什么军爷,不?过白日清醒着又听一遍,谢元贞便有些不?安。
那汉子将兔腿递了递,谢元贞一愣,便赶紧接过来——
“多?谢!”
谢元贞右手吃力?,他让谢含章双手捏着一端,却?不?是让她直接啃,而是自己?一点点撕掉表面那层狼藉的肉吃了,再将干净的部分塞给谢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