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天子都要?过江来避难,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难道咱们流民的命便是?草芥,可以任意践踏?”
只听平地一声哼响,方才那汉子接上话:“逃命的路就这么宽,永圣帝都他娘的自身难保了,咱们自然是?那绊脚的石头——我呸!凭他什么永圣永灾,大梁早二十年落到此等竖子手中,甭说开国,五部早就踏平咱关中各地了!”
他身边的妇人抱着孩子,此刻避过众人目光,拉了拉他衣袖,“祸从口出,如此悖逆之言你?少挂在嘴边!”
“如今已是?祸从天降,我还怕他哪日来杀我的头?”他梗直了脖子,声音拔得?更高,“若他当真英明如高祖靖襄帝,大梁又何至于此!”
那妇人一拉,倒是?扯出许多志同道合之辈,只是?七嘴八舌的应和之后,又有人唱起反调,“可咱们毕竟还是?大梁子民,难不?成?真要?叫咱们去?投靠那只知吃人的五部蛮夷?”
众人之后,赫连诚的眸光顿时暗了暗。
那人说完又叹一口气,“若是?谢府尹还在就好?了,他定愿意带着咱们打?回去?!”
船上瞬间沉寂下来。
不?过须臾,方才的汉子又拍拍胸脯,“洛都府尹满门?殉国何其忠烈,若谢老尚在世,我头一个便要?入他的北镇军!五部猪狗杀我家中老小?,若老天有眼赐我良机,我定与五部不?死不?休!”
刘弦扫过这一船流民,当下竟有不?少壮士摩拳擦掌,他回过头想?去?问赫连诚的意思,不?料却被突然摁住了肩膀。
果真下一刻便又有人开口:“只是?如今护军伴驾,除却江右三州刺史,天下之大,还有谁可再?领我大梁子弟北伐讨罪?”
他话音刚落,原先那个汉子却不?大服气,“哼,什么三州刺史!你?忘了咱们是?如何翻山越岭,又是?如何被海寇驱赶着过江的?我看这些?个州官也不?过是?缩头乌龟,只偏守一方太平!”
“那便只剩下工州?”那人听罢,眉宇间愁云惨淡,“我听闻工州之人皆机心械肠,也不?是?多好?相与的。谁成?想?如今这乱世,能保一方太平都已是?万幸?你?单瞧那师州,竟是?任由海寇招摇过市,烧杀抢掠——唉,即便过了江,眼下咱们又有何处可去??难不?成?唯有幽居山中,做个无名无籍的野人么?”
船身猛然一晃,众人大惊,随即便听船家一声吆喝——
“浪来咯,各位客官且坐稳!”
风起浪涌无宁日。
“东翁——”
风浪中赫连诚摇摇头,刘弦便住了嘴,只见他收回手,突然改变主意:“咱们不?去?黔西了。”
“什么?”
刘弦以为自己听错了,赫连诚一字一顿轻得?很,却几乎是?斩钉截铁——
“不?去?黔西,咱们回师州!”
止戈
岭南平原。
谢公绰的皂盖车驾正缓缓通过介州界桩,便见到有?一行人拦上前来。
“学生见过老师!”
车帘一掀,谢公绰透过昏暗的晨光向外望去,只见车前的马道上正站着四五个人,其中领头的戴一顶漆纱笼冠,冠下的三角脸尤为白?皙,甫一抬头,一抹红唇正衬粉面?。
“到底是知墨的脚程更快些,”谢公绰满面?春风,说着伸出手,笑得极为和蔼,“卯时?晨鸡刚打过鸣,你竟是早早就在城外候着了——清晨风大,知墨可?有?冻着?”
玉生白?方才行过礼,闻言又低下头,诚惶诚恐道?:“学生有?负师恩,羞愧难当,这点风雪实?在不算什么!”
谢远山扶着车帘,闻言隐隐露出鄙夷之色。
“属下见过大人!”不知何时?汤恭琦从车驾之后绕出来,站到玉生白?身旁打起圆场,“城外无甚遮蔽,谢大人与大公子不如?先入城,去咱们府衙内院暖暖身子?”
玉生白?这才如?梦方醒般连连点头,“是学生疏忽,还?请老师安坐车内,随学生回宅子歇息!”
这时?谢公绰却没吭声,只扫了眼谢远山,谢大公子随即探出脑袋,将人拦下,“玉刺史且慢,不知城中民乱可?已平息?”
玉生白?已转过半身,再转回来的时?候脸上就有?些尴尬,“回大公子,几个带头闹事的百姓已被抓捕,现下正在拷问。”
谢远山不加思索,连着追问:“那剩下的百姓呢?”
玉生白?牙齿打了颤,顿时?结巴起来,“剩,这剩下的百姓——”
一旁的汤恭琦也跟着劝道?:“大人,谢大人与大公子风尘仆仆,正是来帮咱们的,咱们——”
“闭嘴!”
玉生白?空有?岭南水师统帅之名,平日操练倒也无妨,真到紧要关?头,也只能快马加鞭去请这位恩师前来。他愁了一夜不知如?何撇清干系,汤恭琦这一句可?正撞上他枪口。
这句话虽是冲着下属,但谢远山耳聪目明,如?何听不清?
“玉刺史倒怪起汤别驾来,实?乃晚辈多嘴,”谢远山字字客气,句句不留情面?,“这儿毕竟是介州地界,万事自然由玉刺史您来做主!”
“是学生鲁莽,学生鲁莽!”玉生白?如?遭雷劈,躬身又是一拜,“老师年事已高,学生万不敢当您的面?拿乔,只是担忧老师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太?过伤身!”
玉生白?说得恳切,几乎都要跪下来,谢远山便顺着台阶道?:“晚辈还?以为玉刺史是有?什么别的考量,既然家父此次前来正为解介州之困,如?若玉刺史当真体恤,便还?是先带我们过去一探究竟,待料理完要紧事,也好让家父真的安心歇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