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农见着兄妹俩衣衫不整,风一吹便要倒的样子,想让人?坐上推车,可他们不愿太麻烦,只是跟在后?头,于是菜农也慢下脚步——
“你们打朔北哪个州郡来的?”
“洛都?。”
谢元贞低着头,左手扶上推车,指尖隐隐在颤动。
“哟,竟是打皇城来的!”菜农来了劲,“听说?不日大驾也要登临铎州,你们若是晚了一步,恐怕连谢宅后?院都?难以靠近!”
谢元贞只点点头,一半是言多必失,一半是实在没?力气。
谢含章贴着阿兄,正一脸紧张地盯着他——
隔着单衣,她都?能?感觉到谢元贞很烫,似乎起了热。
可菜农在后?面推车,只瞧见兄妹俩单薄的后?心?,自顾自又问:“方才我听老王头说?,你们连投靠之?人?姓甚名谁尚不得知,便是待会儿到了谢宅门前,又如何让人?信服?”
“只是晚辈与阿妹举目无亲,”谢元贞勉强提了提劲,“哪怕有一线希望,也得尽力试一试才行。”
“这?话倒是不错,如今世?道艰难,地里只长西北风与东南风,光是这?一车的好东西,便是穷人?眼中的金子。”菜农不由感慨:“若非我为官府做事,都?不敢想这?日子会是如何。”
想起昨夜山中所?见,谢元贞倒是清醒了几分,“晚辈只道朔北旱灾严重,不想铎州竟也是如此?”
“是啊!”百姓的苦是没?有根底的,菜农不愿多说?,只叹道:“老天不让咱们活,只能?勒紧了裤腰带,有一日活一日吧!”
倾脚头所?言不假,果真走了近一个时辰,辰末天光大亮,三人?才终于到了谢府后?宅。
谢宅的胖厨娘早在门口?候着,她扫过车旁多出?来的兄妹俩,尤其打量了谢元贞两眼,才低头去检查菜品。
不一会儿,厨娘就让身后?的杂役依样搬走,自己对?菜农说?:“老蔡,今日这?菜有些多,晚几日再来送吧!”
老蔡嗓子一紧,生怕有人?取而代之?,“这?是为何?如今这?天儿虽不见好,我这?菜却?是一颗一颗精挑细选过的,满铎州再没?有比我更好的菜农啦!”
厨娘笑他没?出?息,解释道:“是我家老爷与大公子出?门去了,尚不知多久才回来。”
原来眼下谢公绰并不在家。
老蔡摸着心?口?,只觉浑身都?热透了,他擦了擦锃亮的脑门,陪笑道:“原来如此,可吓死?我了!”
厨娘眼睛眯成一条缝,从缝里又瞥了一眼谢元贞,话锋一转,“瞧你紧张的!今儿怎的带孩子来,莫不是日后?就让他们送菜了?”
“我哪有这?般好福气?”老蔡差点忘了此事,只见他上前揽过兄妹二人?,“顺便托您问一句,府上可有人?在洛都?有远亲?”
厨娘一皱眉,侧身往门里看了一眼,又回身正对?兄妹二人?,“咱们这?些仆役,哪个不是铎州本地的?倒不曾听说?有谁在洛都?有亲眷,这?两个小娃娃便是来投亲的?”
此刻她光明?正大地盯着谢元贞,眉眼弯得更夸张,“小郎君,可记得你家亲眷的名字?”
谢元贞耳边阵阵嗡鸣,他有些不安,微微避开灼热的目光,道:……知道。”
“哟,这?可不好办。咱们这?些做仆役的,也不能?私自放来历不明?之?人?进主家后?院,万一出?点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厨娘低头,摩挲起肉乎乎的双手,思索一阵又回看向谢元贞,“小郎君可有什么贴身信物能?给我,或许我能?帮你们问问?”
“我,我——”
厨娘的声音似远在天边,谢元贞一口?气没?提上来,彻底没?了思索的力气,眼前一黑,当场翻了白眼,直直往后?倒去!
亏得老蔡眼疾手快,他托住谢元贞的脑袋,伸手一探,当即变了脸色,“呀,你阿兄烧得好厉害——这?手是断了么!”
众人?目光一转,只见谢元贞右手的地上已洇出?一小滩乌红的血迹,饶是刀板上讨生活的厨娘也吓了一跳。
“小郎君怎会重伤至此!?”
谢含章只抱着阿兄默默掉眼泪,看得在场之?人?皆于心?不忍。
“他们跋山涉水不知经过多少凶险,”老蔡眼珠子转过一圈,试探着又劝厨娘,“又不是成了年的大人?,两个半大娃娃,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不如先带进去养伤。劳您再去问问,或许正有哪个疏漏了的?”
可恻隐之?心?是一回事,出?手救人?又是另一回事。
厨娘顿时板起脸:“你说?得轻巧,咱们这?些仆役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向来是府上的小胡大夫来瞧,回头小胡大夫与他父亲一说?,这?两个小娃娃万一无人?认领,届时捅到老爷那儿去,我又如何向老爷交代?”
见状谢含章咬了咬牙,竟要从老蔡手里接过谢元贞,自己拖着人?往外?走。
血迹已然留下,由着谢含章来,便只会拖出?更醒目的一长条。
厨娘皱起眉,正要拦下人?,却?听谢含章十分隐忍地婉拒众人?:“各位叔叔婶婶莫要为我与阿兄伤了和气,我自己能?照顾阿兄。”
“你这?般小,如何能?独自照顾?”厨娘快人?快语,眼睛还?流连在那只伤了的手臂上,似乎在思忖什么,“且请大夫找住处,哪一样不要花销,你身上可有银钱?”
“我——”
谢含章一抬眸,通红的眼眶里,泪水盈盈欲坠。
老蔡听这?意思,赶紧一把拉住谢含章,也跟着附和,“最近人?贩也猖獗,尤其小郎君生得这?等模样,我只怕你们刚出?这?条街便要被人?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