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宁宇在他车里,闹腾得好像被关进捕兽笼的猫,闹腾到让他真想干脆将之塞入后备箱就算了。可当他听见那抽泣声,他心软了,就算他很清楚,这哭泣也肯定只是因为吃了来路不明的药,既不是醉酒,也不是难过。
这哭泣,跟他这个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始终不能以自己希望的身份,进驻左宁宇的心里。
对啊,他不能,他也没资格那么要求,说起来他的重新出现显得那么苍白,突然,是个冲击,然而苍白。他所谓的若干年未变的情感,在左宁宇面前,并没有他所期待的说服力,空白时间太长了,太长了,他的情感再真实,又如何真实得过十余年的未曾谋面呢……
靠在浴缸边缘,李熠龙闭上眼,然而就在他准备让心里的烦乱稍微随着水温在全身的扩散而平缓一些的时候,就在他最想先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那本已经关上的浴室门,就猛地被一股外力给推开了。
左宁宇就站在门口,目光灼灼,气喘吁吁。
两个人,四目相对了片刻。
“怎么了?”李熠龙告诉自己要镇静,这家伙也许只是想上厕所,或者,充其量也许只是药性酒劲儿再度发作,想吐而已。
“所以你是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哈?!”
那种问答竞赛类节目在参与者答错题时候发出的“哔——”的一声响,突然从李熠龙的头脑中回荡起来。
他猜错了。
左宁宇是来质问他的。
“……什么一走了之。”
“你少装糊涂!”左宁宇显然是急了,“我问你的话,你给我答复了吗?!”
“给了啊。”李熠龙皱起眉心来。
“那能算答复?!‘不然呢’是反问,根本不叫正面回答!你根本就是逃避问题!我跟你说姓李的,你是不是以为我学体育的就玩儿不转文字游戏了?你当我‘语死早’啊?!”
李熠龙格外讶异的看着对方,心里已经快要炸开,脸上却还算镇定。
他甚至还有说冷笑话的力气。
“我跟你是同一个语文老师教的……”
“不许打岔!!”
“那……你希望我怎么回答?”自己也多少有点急了,李熠龙尽力冷静着问对方。
“最起码……最起码你得有个‘是’或者‘不是’吧!最起码的吧!”左宁宇脸上开始泛红,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是紧张还是恼怒所致,但即便已经步入了情绪失控的境地,他还是没有停下来,“我这人就是喜欢明明白白的,不管怎么着,是死是活得给我个明确答复!当初你就是,一个屁都不放就走了!然后现在你又要这样?!”
“我哪……”
“你敢说你‘哪样了’一试试?!”左宁宇疯了,至少李熠龙认为他疯了,如果不是借着残存的酒精,相信他不会这样,或者,不会疯得这么夸张。几步走上前,他一屁股坐在浴缸边缘,一手指着李熠龙,后头的话就跟着轰了过来,“你这人怎么老这样儿?什么事儿一解决不了了就往后撤,恨不能直接就隐形了!我问你那事儿有那么难吗?我不就问你是不是真有那么待见我吗?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跟我兜哪门子圈子啊!当年你扔下我不管,现在还想扔下我不管是吧?!我有那么遭人恨吗我?!还是说你压根儿就懒得管我?!……”
“谁说你遭人恨了?谁要不管你了?”李熠龙被轰得有点儿头大,那家伙嘴里的酒气冲到他脸上,让他一阵想躲,但左宁宇没有放过他的计划。
“那你说让我好好休息?”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想让你好好休息!”
“瞎扯淡!我问你那句话之前你跟个老妈子似的伺候我,我一问你那句话你就想跑?!”
“我有必要跑吗?我要回家的原因已经跟你说了……”
“你那是瞎编的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
“你!”
“你少瞪我!跟你说吧大爷我今儿个豁出去了。”一副要近身肉搏的架势,左宁宇把睡袍的袖子往上卷了两卷,而后和李熠龙凑得更近,话也说得更咄咄逼人,“我发现你一遇上有什么不想说的话就来这套,躲!你装什么淡定啊,心里有话牛`逼你照实说啊!甭跟我说你怕我承受不了,上回在你家里你说那些话的本事呢?拿出来啊!”
拿出来?
就是因为拿不出来了,就是因为意识到再也拿不出来了,才想逃跑的啊!
对了,你说对了,我就是想逃跑,就是想躲了,惹不起,我躲了还不行吗?!
“你够了没。”
李熠龙在那么想的时候,瞬间觉得连热水都要冷了,告白,亲吻,结果是什么?是左宁宇想要辞职,想要逃走。
你都想逃了,还不许我逃吗?
我们两个不如就这么各自逃开,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不行吗?!三十大几的人了这是在演什么言情剧啊?!大家都成熟冷静一点,把过去的幼稚冲动都抛到脑后一笔勾销从头开始不行吗?!
“算了。”看着那一时间卡住了言辞,只红着眼圈看着他的男人,李熠龙再也无法承受这种诡异的气氛,一切都被堆到了临界点上,摇摇欲坠,他的理性,他的情感,并非一左一右,而是交叠缠绕忽左忽右,好像两条龙,一黑一白,在一根细细的、透明的蚕丝之上恶斗,下面就是地狱之火,而不管谁赢,结局都是将蚕丝崩断,双双落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不想这样,他要抽身离开。
扶着浴缸,李熠龙试图站起身来。
可左宁宇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