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佳氏说不上才女,但一看杜密的字,脸色就变了,惊吓道:“打哪儿来的狗爬,错字连篇的,再说这也不是千字文,是花名册。”
楚韵不知什么叫花名,脸上一片茫然。
她思来想去,觉着约莫是《水浒传》或者《三国演义》之类的英雄册。
魏佳氏小声道:“兔崽子不学好,这个,就是外头的妓呀,满京的妓也点状元探花,扬州那边更凶,我还是听大嫂说的,总之,上了这个名的姑娘,都身价百倍。”
杜密才几岁,成天打鸡骂狗上房揭瓦的,他都知道这个了?
楚韵让她一说也想起自己看过的种种旗人艳谈,那都是很早很早就开始了,当下也没敢反驳。
魏佳氏越说越真,她素来受闵氏指派,但在她心里,三房终究是一家人,眼看着亲侄儿走上歪路那不可能,尤其这年岁,行房要死人的,当下抄起家伙就跑大房找闵氏去了。
楚韵算计来算计去,阴沟里翻船,后槽牙险些咬掉,三十文钱,都够她吃五六个羊眼儿包子了。
晚间听着杜密鬼哭狼嚎狠狠下了两碗饭。
杜太太忙着教育孙子,自然也顾不得儿媳出去太久这点小事。
其实杜密当真是冤枉的。
杜家人连着把他并伺候的书童审了三天,杜容泰杜容和都摩拳擦掌地去了一趟,结果查出来花名册是他从亲爹书房里抄的。
杜容和嫌丢人,没亲自跟楚韵说。
还是何妈提着两碟子香酥小黄鱼出去打了一圈牌,回来跺着脚说的。
何妈:“要死了,怎么了得。”叽里咕噜把杜容锦骂了一遍,唾沫横飞地总结:“打他三岁尿床,我就知道以后迟早吃牢饭!”
楚韵:何妈,看你老人家神色可不是担心的劲儿啊。
何妈说了这回话,又挎着瓜子小菜打牌去了。
楚韵“路过”了大房一眼。
杜密正捂着包子脸在院子里抱着大公鸡嚎啕大哭,直说他就是看上头都是人名好玩,又想拿钱买糖吃,这才卖给楚韵。
这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闵氏还亲自带着好味居的二斤牛舌饼登门,还了楚韵三十文钱,道:“让弟妹看笑话了。”
楚韵看是好味居的贵点心,都不好意思收,杜家逢年过节才用这个待客,杜密还白挨顿揍,她哪里好用这个,赶紧道:“大嫂哪里话,都是我莽撞了。”
要是往常,闵氏定要狠狠刺两句,出了花名册的事,人都清减了,脸儿也黄黄的,匆匆说过几句客套话,放下东西就走了。
魏佳氏不想疑似炸出个老|嫖|儿,心里也慌得厉害,回头拉着楚韵坐在屋子里吃茶压惊,还不忘给她支招:“荣姐儿和小姑子在家闲着无事,让她们教你。”
楚韵得了这话,奋进之心不歇,又起了心思,于是又称了一角五香南瓜子,登门和荣姐儿月姐儿一起玩,她怕杜太太说自己事多,也没先开口让教,而是先问她们最近学到哪儿了。
谁知,又炸出个地雷。
荣姐儿压根不识字,她拿书都是反的。
别说楚韵,杜家阖家都惊了一跳,黄米胡同就没不识字的姑娘。
杜太太一个头两个大,捂着胸口说了好几次多事之秋,把儿子审问权移交给杜老爷后,掉头又要给荣姐儿请老师回来。
楚韵二角瓜子炸出两斤雷,被这阵仗吓得一哆嗦,脚底抹油轻轻走了,只觉着在婆家生活好似扫雷。
喜事一桩
杜家小,周围邻居也不是啥高门大院的豪富之家,这点事才过去两个晚上,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这对杜家未成年的男丁是个噩耗,以后他们要说亲,疼爱女儿的人家都要犹豫一下。
杜容和由衷感叹,幸好自己是已婚少郎,不必为找不到媳妇发愁了。
至于几个小侄儿,他能帮把手,但要说多上心,人家有亲爹娘在,也没那回事。
总之,他虽有担忧,却并不多烦恼。
对杜太太和杜老爷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两人私下嘀咕一宿,杜家在黄米胡同素来家风正派,三代都夹着尾巴做人,何曾出过招蜂引蝶的浪荡子,陡然闹出这等事,两人只觉颜面无光。
杜老爷点头道:“你也劝劝闵氏,让她知道家里长辈都知她委屈,原这么些年,锦儿不成器的,我看她就臊得慌,这下,更不好意思去闵家走动了,过年她二哥带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大头兵过来,谁去对打?”
杜太太此人,往年欲逞婆婆威风,在家狠狠下过大儿媳的脸,结果让闵氏两个哥哥带了十几个大头兵上门走了好几天“亲戚”,唬得她再没动过做王母娘娘的心。
哆嗦下,道:“老爷说的是,这等泼皮打上门来,哪有理讲?明日,我在家摆个大桌,让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一起好好劝劝她。只是,外头那些终归是你儿子嫖的,又不是我嫖的,怎能让当娘的给他擦这脏腚?你也紧紧他的皮。”
杜老爷叹一回气,道:“子不教父之过,你说得对,这几日我哪也不去,就在家教他。”
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杜容和想着饭厅太小,楚韵又不是新媳妇,亲娘这浑人,准得让她在小桌吃,倘若家里要说话,那她就只有站着听的份儿。
杜家庙就这么大,养两只鸡都挤,什么晨昏定省的做派,杜容和回回看了都发笑,眼见着这套要弄自己身上,他无论如何是不肯干的。
中午便亲自带人搬了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放正院那颗大玉兰树底下。
这下一家孝子贤孙都能坐得下了,又宽敞又漂亮,还能闻到玉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