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源想说什么,陆安却已经握着手机步履匆匆地朝着旅馆外面走去,陈源皱了眉头,却也识趣地没有跟过去,他总是习惯给予陆安空间和时间。
陆安的电话,是打给谭枫谭医生的。
时隔近两年,这是陆安跟谭枫的第一次通话。谭枫接到电话后有点惊讶,问着:“真是你?安安?”
陆安听着谭枫声音,心口滞滞地,说道:“是我,谭医生。”
谭枫沉默的空档,陆安问着:“我想问……薛荣的事情。”
谭枫明显有点疲乏地叹了口气,说着:“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打过来电话就是问这个吗?安安,我说你真是……薄情寡义。”谭枫略一停顿,似乎是在叹气,继续说着:“是,他死了,死得透透的,都三四个月了。”
陆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谭枫那边响起打火机的声音,应该是点上了烟,陆安听到谭枫微哑的声音说着:“你现在才知道?”
陆安低声“嗯”了一句,说着:“刚知道。”
谭枫说着:“你走了,也都快两年了。”谭枫言语间有些感慨的意味,说道:“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倒是你想回来的话,也没什么顾忌了,不过我估计你也没有回来的打算。”
陆安也不可闻地叹口气,问道:“他……薛荣这两年,还好吧。”
谭枫却是笑了笑,说着:“人都死了,还关心活着的时候干什么?你又是想他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
谭枫话语间明显带了点针锋相对的意思,谈不上刻薄和讽刺,却听得陆安心里难过,他说着:“是啊,人都死了。”
陆安一时间不想再多说什么,问候几句便挂断了电话,独自站在旅馆外面,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隔天陈源主动提出提前结束旅程,说是学校里有事情需要回去处理,陆安暗暗松口气,顺着陈源的意思,一起启程回去。陆安知道,陈源大概看出了什么,特意给他时间缓冲。
薛荣去世的事情,恐怕身边的人都是知晓的,不过都没有告诉他罢了。
不告诉他也是对的,回到小镇之后,陆安重新开始了失眠。薛荣活着的时候,开始时候是他陆安梦寐以求的春梦,后来变成避之不及的噩梦,到现在,一个迟来的死讯,又成了陆安恍然不安的混沌梦境。
整宿整宿的无法入睡之中,陆安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看到薛荣就站在一片黑暗的眼前,他看到很多个薛荣,有干练整洁一身正装的,有随意舒适家居服的,有的在对他笑,有的在对他皱眉,而站在所有影像最后方的,是浑身沾血的薛荣。
破碎的衣衫,狰狞的伤口,汩汩鲜血,陆安看着薛荣的眼睛,他目光里仿佛是带有怒意的质问,又好像是死亡以后哀默一切的寂静。
曾经刻意淡忘的一切,骤然间就鲜活了起来,从最初的动情,到斤斤计较的同居,再到恋而不得的心灰意冷,最后是绝望挣扎间的扶持和禁锢,他甚至开始记起肌肤相亲的温度和炽热。
隔着这些突然复生的记忆,陆安看着前方浑身浴血的薛荣,看着他沉沉的目光,看着他欲举步走来。
陆安猛然惊坐而起,浑身冷汗淋漓,脸上濡湿一片。他瞪大眼睛看着黑夜里黯淡的一切,怔坐半晌,脑中才缓慢回转,他对自己说着:“薛荣死了。”
连续好几天失眠,陆安状态明显不对,但是他不愿意再次依赖药物,只是硬抗着,好在陈源去学校忙活,没人盯着他,也不必刻意解释。夜里睡不着,白天便浑浑噩噩提不起精神,周末答应陈源去市里,走到车站的时候总是走神,眼神一晃摔在了台阶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踩空的,等反应过来,额头上的血已经滴在了手背上,陆安盯着自己手背,就想起夜里时候脑中浮现出浑身是伤,满身浴血的薛荣来。
他撞车坠海,撞击,受伤,溺亡,死前大概很痛苦吧。
陆安简单擦了擦头上的血,去卫生间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改变行程,直接去了机场,买了最近一班回国的机票。
薛荣是他的心魔,他们需要一个告别。
陆安以前常常吐槽休斯是个随性自由的人,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对于薛荣,除了那段担当家族责任不能离开的日子,说到底,他都是想来来,想走走的,始终缺少一个道别,心平气和的道别。陆安在机场给陈源和秦炎发了个短信,说出去两天办点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心里都已经有数,秦炎只是回复说注意安全,陈源则祝福他好好吃饭。
回到国内熟悉的城市,陆安联系了谭枫,谭枫大概在手术,没有接电话,陆安便把自己预定的酒店地址发了过去,从机场到酒店的道路有点堵车,等陆安下了计程车,发现谭枫已经站在酒店门口。
谭枫双手插在裤兜里,叼着一根烟,还是以前闲散自在的模样,只是走近细看,脸上多了中年人的疲惫,谭枫朝陆安笑了笑,说着:“回来了。”
陆安点头,谭枫接过陆安手中的行李,走在前头,等着陆安办完手续,进了酒店房间,谭医生站在落地窗前,说着:“过得挺好?”
陆安喝了几口水,平静道:“挺好,出去头半年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吃得好,睡得香,身边都是亲人,过得挺踏实,也新交了男友,真的,都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薛荣出事,突然得到消息,心里有点难受,又开始失眠,觉得该回来看看他,算是做个最后的了结,不然……心里总是有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