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黎宵脱口而出的一声父亲,我不由地怔愣了一瞬。
实在是因为……门廊下的男子过于年轻,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十几岁的孩子的人的模样。
不过,无论是男子眸色还是五官,和黎宵都有几分的相像。
只是比起少年人艳丽的姿容,又增添了一种岁月沉淀之后的沉静气质。
——非要说的话,比起父亲,对方似乎更加胜任哥哥这一角色。
可男子确实是黎宵的生父无疑。
“这是终于舍得回来了?”男子站在台阶上扫视着下方的我们,声音淡淡地说道。
黎宵不错眼地回看过去,稍许靠前将我往后挡了挡。
“父亲明鉴,我可从没说过不想回来这种话。”
黎宵拉着我的手慢慢走到台阶下,不卑不亢与站在高处的男子对视着,嘴角甚至还牵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里毕竟是我的家,我母亲生下我的地方。假如,儿子这里只是提出一种假设……若是有一天您和母亲彻底闹掰了,要从这里搬出去的人也不会是我。您说儿子说得对么,父亲?”
我听着黎宵这一番语气恳切、言辞不善的话语,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该是一个儿子对父亲说的话吗?
更何况,如果对方恰如阿九先生所言,是个掌控欲极强,说打就打下手狠厉的严父。
我有些担忧黎宵接下来的处境,交握着的掌心沁出些许汗水,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又或者是我们两个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点什么来缓和此时紧绷的氛围。
但,这毕竟是黎宵的家事,而我又对其中的内情知之甚少,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永远是要比贸然出声来得稳妥的。
黎父听完自己儿子大逆不道的言,没有表现出被激怒的样子,反而赞同点了点头。
“想得挺好,说得也不错。只是可惜了——”
男子说着顿了顿,眼尾挑起一个优美却凉薄的弧度:“但凡我活着一天,这种情况就绝无可能生,所以黎宵,我的好儿子,你可能要失望了。”
“是吗,可世事无常,父亲您还是不要过于绝对得好,我还是相信在亲手为您洒下最后一抔土之前,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生。”
当真是……父慈子孝的一幕。
脑子里不知怎么浮现这样的念头。
我觉得黎宵的脑子可能是被他爹揍出什么问题来了,所以一看见他爹,就开始条件反射地胡言乱语。
只是没想到,黎宵他爹似乎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因为黎父听到这话非但没有丝毫的动怒,反而若无其事地偏过头来,云淡风轻地看向我。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吃顿便饭吧。”
说罢,也不等我回答,径自转身迈进了大门。
我满头问号地看向黎宵,见黎宵似乎也有些意外的样子。
“这……你们家吃饭有点晚啊?”我讷讷憋出一句。
说实话,我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一来,人生地不熟的,谁半夜三更跑到别人家里吃饭的?
二来,我无缘无故失踪这么久,也不知楼里现了没有,万一惹出什么麻烦……
但黎宵只是一拉我的手,不急不缓地带着我走上台阶,接着一抬脚就跨进了那高高的门槛之中。
“走吧。吃饭去。”
他在门里看着踌躇不前的我,面孔隐没在灯火之外,显得有些黯淡。
我看见了他眼底的期许,于是吞咽了一口唾沫,遂跟着抬腿迈进大门。
眼前是两侧草木掩映的开阔石板路,挑高的木头支架上,挂着一盏盏造型别致的漂亮灯盏,灯火绵延璀璨,仿佛用名贵珠宝穿成的珠串,在巨大的黑色幕布上绽放着熠熠的光彩。
那是一种区别于喧哗灯会的深邃而幽暗的美丽,
我出神的片刻,身后传来细微而厚重的声响,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那扇朱红的大门已经严丝合缝的关上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黎家很大,就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一只巨兽,你从朦胧的感觉中猜测它的庞大,然而越是走近,越是感到自己先前的轻视。
这座府邸的阔大来源于两种因素,客观上它的占地面积确实惊人,主观上,人迹的罕见进一步放大了这种空寂的感觉。
都说佛门是清净之地。
但我见过的寺庙,无论大小,皆是香火缭绕,诵经声,小声交谈的声音,包括来往香客衣袂相接、脚踵相至的窸窣响动。
然而这里却是连一点人为活动的声音都听不见。
这种令人感到不安的寂静和幽森,我只有在夜晚的坟地里见到过。
“黎宵。”我有些不安地唤了领路的少年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声音太小,又或者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