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采取完全忽视的态度,说实话这才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打架,我不怕,告状,我也不怕,我唯独受不了单方面的举动却完全得不到回应。于是,我对他的折磨开始逐渐升级,并且变本加厉起来。
“史向东,你丫是属咸带鱼的吧,又干又柴,就俩眼珠子倍儿大,你吃饭时候不怕掉碗里呐?”
“史向东,我看你是聋了,哎,过来,我帮你给耳朵切下来算了,反正留着也是摆设!”
“史向东!大——傻——逼——!”
“史向东,听说你妈搞破鞋,你爸当王八,你赶紧回家问问自己个儿到底是哪儿来的野种吧你!”
有过一次,我隔着教室窗户,朝在外头的那个干瘦的背影这么喊的时候,他难得的终于回过头看了这边一眼。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距离的缘故才有了回头的胆量,还是说他就在某一时刻总算开了窍,意识到我需要的不是他躲避给我带来的成就感,而是他回应给我带来的愉快?但总之,他回过头来了。他看着我,然后在我说下一句话之前就又突然转过身大步走开了。
我肝火烧的比以往都旺盛起来。
只是,这次这肝火烧了不到五分钟。
天知道他是从哪儿找来的一把刀,或是他原本就是带着刀上学来的,但总之这小子走进教室,边朝我走边从袖口里撤出那明晃晃的凶器时,我让他那种从未展现出来的眼神吓了一跳。
愤怒,以及绝望。
他像是困兽一般,在明白无法摆脱困扰时,终于决定采取最极端的手段了。
他朝我扑了过来。
自认为在班里算是没人敢惹没人打得过的我,让他一个瘦小枯干,还不到我眉毛高的男生就那么死死的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瞪大眼看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猛的举起刀来。
我想,他但凡要是真一刀下来,怕是我就真的送了命了。
我又想,他但凡要是真一刀下来,对他倒兴许是个好事儿,最起码,不至于有后来跟我之间那么长时间的纠葛,不至于让我一步一步逼上绝路。
而那时候,我其实也是在另一种程度上把他逼上了绝路的。否则,一贯沉默不语的史向东,你就是打死他,他也想不到拿刀砍人这一步。
最后,那刀刃,就是齐着我的脖子戳下来的。
一阵凉风瞬间划过,一声刀尖刺入了硬物的响动之后,我闭着眼等了好一阵儿,才确认了自己没有死,又睁开眼,我看见了仍旧骑在我身上的史向东,他紧咬着嘴唇,全身哆嗦着啜泣出来,紧跟着,一种从没有过的疼痛感就从脖子上瞬间传递到身体的各个部分了。
我抬手去摸,摸到了滚烫的血。
我该感谢他,他没有刺穿我的动脉,大夫说,再多错一点儿位置,我就非死不可了。
说来也怪了,差点儿死在他手里之后,我竟然再没欺负过他,并非我怕他,而是他在我眼里在我心里的印象变了,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史向东了,而是一条瘦瘦弱弱却长着铁骨头的汉子,一个小老爷们儿。
但在我改变看法之前,住在医院里的那些时日,我听到了学校要开除史向东的消息。
我坐不住了,脖子上还缠着绷带,我就从医院跑了出来,我一路跑到学校,然后直接冲进了校长室。
“谁他妈要开除史向东,连我一块儿开除了先!!”
我看着正在屋里开会的校长和几个主任,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句。
男男女女几个元老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的讶异表情让我事后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异常可笑。
史向东,没有被学校开除。他只是背了个处分。
因为我跟学校说了所有经过,我说,我欺负史向东来着,他是受不了了才这么干的,不是一开始就想宰了我!再说我没死,我活着呢,我要是死了你们开除他也成,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呢嘛!还有,他成绩跟那儿摆着呢,你们不能昨儿个还说人家品学兼优,今儿个就把人家开除了呀!要开除,你们先开除我吧,反正我跟这学校里呆着也没什么正面作用!
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了,我后来想,他们一定是没想过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在很多老师眼里,我一直就只是个阴暗的,坏到家了的,从来都是用拳头代替口舌的败类而已。
他们以为,我怎么着,也不可能做出来逼着学校收回成命留下史向东的事儿来。
但我真的这么干了。
……
这小子接受了处分,结束了反省时期,重新提着书包上学来的时候,我已经出院两天了。
老师把我们的座位调开了,离得挺远。但我无所谓,我反正可以用眼神追着他,于是,我就那么坐在位子上,看着他低着头一语不发走进教室,走到他新安排的位置上。
放下书包,他拉开椅子,坐下了,没搭理周围人的眼神和议论,没跟任何同学说任何话。史向东还是那个沉默的史向东,或者说,他比以前更加沉默。
但我没有允许他就着么沉默下去,我像个发现了猎物的猎人,对一瞬间让我另眼相看了的家伙萌生了无法遏制的兴趣。紧跟着,我就再也控制不住的顺着自己的兴趣,顺着目标的方向,一路追随下去了……
某一天,放学的时候,我在校门口等着史向东出来,然后在他出现时并未做声,等到他低着头,挎着书包从我面前走过,我才迈步追了上去。
“哎。”叫了他一声,我没有期待他能有反应,他一贯的表现让我以为这家伙还是会沉默着继续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