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御史和祭酒大人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下葬前,家里人必定找了殓师为两位大人仔细梳洗打扮一番,才好入棺。可传两家人以及各自找的殓师来对峙,真假与否,殿下一问便知。”
死亡一直是个让人忌讳、又不得不敬畏的事儿。尤其是像殓师、仵作一行,从没有敢说假话的。对逝者的尊敬,是他们祈求神灵庇佑的最基本原则。
公孙觉闻言稍显惊愕,金冠垂下的流苏也随着转头的动作荡了荡。旋即又冷笑放声,嘴角明明勾起了弧度,可看起来竟比不笑还瘆人。
“好!好!好!”一连三声,如冰声线划至空中击碎融融日光。
“审慎明断,纪大人果真担得起这几个字。戌时三刻,本宫来接你。”说完便带着侍从,跨过正堂流星而走,留下大理寺众人一脸茫然。
太子晚上还要来?而且这个“接”又是何意?想问案子的事,传唤纪容棠去太子府不就好了吗,难道要带他去别的地方?
但众人更关心的,还是太子怀疑他们弄虚作假的危机到底解除了没?如果解除了的话,怎么身上还有冷汗直流呢?相互偷瞄几眼,又齐刷刷往纪容棠方向看去。在他们眼里,此刻的纪容棠简直比沈寺卿更像是大理寺的顶梁柱。
可瞧纪容棠那一脸狐疑的模样,分明也没比他们清醒到哪儿去。
“殿下留步!”纪容棠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清脆问道,“敢问殿下要带微臣去哪里?”
公孙觉脚步稍顿却没回头,目光依旧冷冷投在门外的景观山石上,仿佛那些假石与纪容棠无二。
听他漠然开口,带着三分寒意、七分不屑。
“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的确,太子的话也是圣旨,作为臣子,纪容棠就连方才的发问都不应该。
细细思量,一个不可思议又极为可能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渐渐浮现,太子有事要她帮忙?
那么他今日来,并非是觉得大理寺结案草率、无端找茬,而是想试试她的能力,看看她是否真如大家口中的那样善辨真伪、剖判如神。
难道公孙觉也被什么案子缠住了吗?可他身为仅在圣上一人之下的太子,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呢?或者说,自己一个区区五品寺丞又能帮得上什么?
抬眼望前面逆光而站的人,那股与生俱来的高傲冷漠,有一瞬间被周身的刺眼光晕模糊掉了几分。可细看他唇角勾起的淡淡嘲讽,虽未完全展开,却也分辨得出他已是极不耐烦。
纪容棠快速权衡一番,冲着公孙觉的背影躬身抱拳,以示了然。
“臣定准时恭候殿下。”
待那道傲然身影完全消失于光影中,沈寺卿这才直起身。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纪容棠,压着气,问她刚才说的孙兴指甲,到底是怎么回事?
探慈悲殿
其实凭沈寺卿对纪容棠的了解,她断然不会说假话,可听了她的解释,却觉得极为敷衍。再加上今日在太子面前显露头角的本应是他,可不知哪个瞬间起,竟就变成了纪容棠做主角,沈寺卿自是满腔不悦。
他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十余载,一直风平浪静,说得难听些,也可以是无功无过,直到最近才因破获几件大案频频被圣上褒奖。这里面别人不知道的,他最清楚,完全是纪容棠凭一己之力破的案。
本以为有了这样的得力助手,升个一官半职只是时间的问题。可如今风头被抢、又被下属怠慢,沈寺卿气闷的同时,也渐渐升起了恐被顶替的危机感。再看向纪容棠的时候,便就没有了往日的关爱惜才之意。冷言压着气,叫她应对太子、好自为之。
纪容棠自然也看出了沈寺卿的不满,但她只以为是因为孙兴一事才让二人生了嫌隙,待事情彻底了结就会好了,根本不知自己已经触碰到某人的逆鳞了。还提早去用了午饭,好抽出点时间小憩片刻,晚上还得陪太子出去,没精神可不成。
来大理寺这么久,她其实很少午睡,不仅是分给她的公务越来越多。更是觉得顶着兄长的名字,就得凡事都做得比别人更好才行。为兄长留下美名,也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柔白纱帘轻轻滑落,挡住几束由窗棂透进来的光柱,纪容棠刚闭上眼,就听外头有人叩门,虽显急促,音量却不大,“纪大人?纪大人?”
她迅速起身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这人看起来年纪很尚小,约十五六的样子,皮肤偏黑,阳光一晃,反倒衬得牙齿白白的。
“你是新来的?何事?”
“下官秦尉,今日刚来大理寺报到,沈寺卿让我先跟着您打打下手、学学本事。这会儿来是请您去一趟前厅,广济寺的玄海主持带着几个小和尚来找咱们大理寺报案了,说有座菩萨像不见了。”
光天化日,佛像怎会不见?是被偷了吗?谁如此大胆敢对佛祖不敬?
“今早贫僧照例领着徒儿们到慈悲殿诵经,可推开门,却发现供奉在大殿正中的观音菩萨像不见了。昨夜酉时还在的,不知怎才一个晚上就不见了。我佛已在广济寺供奉多年,受万家百姓瞻仰敬奉,不日又将有大法会,若到时教徒们来了却不得见佛像……唉,真是贫僧罪过啊,阿弥陀佛。”
广济寺是城北郊规模颇大的一座佛寺,早年皇后娘娘还是贵妃时,曾多次到广济寺拜佛求子,后来心诚所致,有了如今的太子,更是母凭子贵,登上了皇后凤座。此后,来广济寺上香祈福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尤其是一些求子心切的妇人,能跪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一跪就是大半天,只愿也能如皇后娘娘一般,求子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