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听了直笑,这小丫头的性子竟是半点也没变,而他这静悄悄地一声笑,却惊动了细致的环春,那里呀了一声问谁在前头,掌着灯笼靠近,一见是皇帝,吓得登时跪下了,后头玉葵香月也跟过来屈膝行礼。
偏只有岚琪傻乎乎地站在门口,可这会儿不傻也不行,谁能想到大半夜的皇帝没事在自家宫门前站着呢。
“主子、主子快过来……”环春见岚琪一直不过来,急得转身唤她,她这才晃过神,忙疾行到跟前。
李公公这儿也让小太监们重新点了灯笼,一时周遭亮堂堂的,便看清岚琪身上一件常衣,梳着小两把头,鬓边簪了一朵翠玉珠花,干干净净的模样,宛若当初见她还是宫女的样子,想着是要准备安寝,身上的首饰都摘下了。
“不必行礼了。”玄烨在岚琪屈膝时突然开口,又问,“身上的衣服凉不凉?”
岚琪愣一愣,忙摇头,玄烨便道:“陪朕走几步,环春你们跟在后头。”
环春大喜,起身见皇上已朝前走去,而常在却愣着不动,忙往前推了一把,低声说:“您可别呆呆的了,快跟上啊。”
岚琪醒过味儿来,快了几步跑到玄烨身边,玄烨转身见她慌慌张张的模样,蹙眉说:“急什么,不怕摔着了?”
岚琪却伸出脚笑了笑:“才要入寝了,已经换的软鞋。”
她这一笑,玄烨的心莫名就暖了,方才散不去的怨气也少了许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往前慢慢走着。
如今秋高气爽,是京城四季里最宜人的时节,寒冬未至盛夏已过,不必担心暑热难耐,也不会被冰雪冻得手脚哆嗦,能自在地舒展筋骨、赏月观星,本就不该心情郁闷辜负了着大好的秋夜。
“朕给你的书,在看吗?”走了小一会儿,玄烨突然发问,想他说过等岚琪把书都看通透时才再见她,可今日一遇不想视而不见,心里正不痛快,哪怕她只是在身边待着,也能让自己安心。
“皇上……现在要考臣妾吗?”耳边听来的声音里透着胆怯,玄烨驻足回身看她,佯装含怒问,“没在看?”
岚琪忙摆手否认,“都在看,每一本……”她心里突突直跳,“每一本都看过了,每一本……都翻到底下了,可是您若现在要问,臣妾脑袋里什么都记不得。”
玄烨含笑,猜想她一定是看到自己写了她的名字,但那些书也不是为她挑,而是玄烨自己近来在看并与诸大臣进讲之书,给她只是想,哪怕不能相见,也能做些一样的事,并不曾真正指望她读懂什么,可听李总管说起她近来的事,也知道这些书让她长进很多。
“皇上,那些书太难了。”岚琪终于找到机会说这些心里话,“您能让臣妾读一些有趣的书吗?”
“寒窗苦读,何来的有趣,你当朕的朝臣们,都是玩儿着读的书?”玄烨没来由地就想欺负眼前人,这一句含怒说着,真把她吓蒙了,脑袋低垂着不再言语。
“走吧,立定了吹风会冷。”玄烨无奈地一笑,伸手去牵她的手。
岚琪被这一举动戳中了心内柔软之处,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手再也到不了这个人的掌心里,曾经握着的温暖恨不能镌刻到心头上,如今他又握住了自己的手,大而温柔的手掌,稳稳地握着自己。
身子被轻轻一拉,她忙跟上来,却听玄烨问:“宫里过得可好,有没有少什么,缺什么?”
“一切都很好。”岚琪说着,忽而赧然,邀功似地说起,“入秋裁衣赏时,臣妾的尺寸比年头宽了些,若是过得不好,怎么能这样。”
玄烨看她一眼,依旧单薄纤瘦,便是嫌弃的眼神瞪她,“你宽在什么地方了?”但旋即又叹,“偏你就觉得什么都好,别的人就不行。”之后也不晓得哪儿来的述说*,竟是把佟妃那些事都讲给了岚琪听,也问岚琪:“你不觉得昭妃这样子,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臣妾的所求,自然和别人不同,或许别人觉得不好过,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昭妃娘娘这样做,钱也不进她的口袋,还是为了朝廷能少些负担。”岚琪静静地说起来,“眼下您若追究,也赶不及后天的中秋宴,不如等一等中秋宴,若是不曾让皇上觉得失了颜面,那昭妃娘娘怎么也有苦劳,万一很不妥当,您追究起来也有话说,但现下就气冲冲过去质问,昭妃娘娘费尽心血操持一切,换做臣妾也会心寒的。”
玄烨的心渐渐平静,这些道理早在走出承乾宫时他就想到了,所以才会烦恼要怎么去对翊坤宫说,这会儿听岚琪说出来,他心里喜欢的,是对她言辞想法的刮目相看,半年不曾亲近,眼前人再不是那个娇娇软软的小常在,她有了智慧有了看待世事的眼光,不禁暗暗笑,该再给她送几本深奥难懂的书才好。
“皇上,臣妾说错了吗?”岚琪见玄烨怔着出神,不禁有些紧张,玄烨却伸手捋一捋她鬓边的散发,“可惜她曾经那样针对你,她总不愿亲近别人,越来越孤立自己,人若能真正所谓的一面独挡,朕还要大臣将军做什么。”
说罢见岚琪呆呆的,知道她又没听懂,拍了拍额头:“还是念书太少了,回去吧,明日好好背几篇,朕可时不时要来考你的,别以为时日很长可以偷懒,再长的时日也会过去。”
听说要分别了,岚琪心里头才有酸涩感冒出来,可知道分寸不敢纠缠,福了福身子,便转身往后头环春那里去,等她和环春在一起,又忍不住回头看,皇帝已经走开了,才刚满了的心,又豁然缺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