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琪心里是明白的,她生养了好儿子好女儿,不止胤禛孝顺他,胤禵心里的怨怼和委屈,实则至今都没散去,可儿子既不愿自己伤心,也不肯向兄长屈服,所以他强忍着不散出来,可这样憋在心里,早晚要出事,岚琪始终放不下心。
四月时,大行皇帝的梓宫要从紫禁城移出奉安享殿,新帝必然亲自前往,临别前一双儿子来辞别,岚琪歪在炕上,懒懒地说:“额娘想亲自去一趟,可已经走不动路,好在你们俩替我也是一样的。胤禵,你去后替额娘留下,每日为皇阿玛诵经,七七四十九天再回来,可好?”
“可是……”十四愣了,他还有朝廷的事要做呢,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让他去为皇阿玛守灵。
“就一个多月的光景,你是不是坐不住呀?”岚琪笑悠悠地问着,没有强迫威胁的意思,只是和儿子们商量的口吻,“是额娘的心愿,我若有精神,就自己去了。”
胤禵心下不忍,忙答应:“儿臣愿意。”
岚琪便笑得很欣慰,让儿子上前,捧着他的大手掌说:“咱们十四,真真是额娘的好儿子。”
可这事儿,真正做起来,却变成了皇帝让十四阿哥留守圣祖景陵,传到京城,自然是很不好听。可皇帝回京后,正式开始在乾清宫御门听政,朝臣们几番和新君磨合,发现新君对国家大事了若指掌,虽然才刚刚做了几个月的皇帝,却并不比先帝太多。
有人觉得而是先帝晚年无力操劳国事,几位阿哥因此得以历练,而四阿哥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却不知道,早些年的时候,太后已经嘱咐皇帝,在他们兄弟间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四阿哥不作恶不算计,把那些功夫全用来关心民生经济,太后并没有超凡的智慧和能力去培养一个皇帝,可她的一句话,却让自己的儿子足以有底气傲视天下。
很快,朝野外邦都意识到,大清新君不可欺,雍正帝的行事作风,甚至比康熙帝还要强。
四月末,年融芳已在分娩之际,算是先帝过世后,皇家最初的一桩喜事,融芳想要太后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总是对她说:“额娘您精神好些,等我的孩子生出来,您要帮我带着呀。”
岚琪也满口答应她,说若是生个大胖小子,一定帮她带着孩子。可惜融芳福薄,许是先帝大丧,她跟着悲伤难过,又应付一些事,身子比往年更孱弱,五月初分娩时,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孩子最终没能保住。
天气渐渐炎热,阳光每日明晃晃地晒着皇城,连悲伤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皇家见多了幼小生命的离去,岚琪如今才懂得了太皇太后当年的从容和惋惜。她只是对胤禛说:“融芳是个好女人,可惜瞧着福气不够,总之你好好对她,年羹尧将来若不好,也别算在她的头上,你就当她不是年家的人吧。堂堂天子,何至于迁怒一个女人?”
胤禛当然不会为了年羹尧而和融芳过不去,更何况如今年羹尧还有用,策妄阿拉布坦趁先帝大丧时,不断侵扰边境,那边有大军对抗,他尚不能成气候,但军中不可无将,他必须立刻大将军前往,但如今胤禵在景陵,便是把他召回来,他眼下的心境再领兵,还能不能有当年的气魄?当年以帝王规格荣耀出征,军心大振,此一时彼一时,将士们又该如何看待他?
是以,皇帝不得不顾虑重重,唯恐误了军机。
那一日,胤禛散了朝来给母亲请安,岚琪正在听弘历和弘昼背书,胤禛在边上冷着脸,吓得兄弟俩都结巴了,岚琪没好气地笑着:“你来做什么,吓着我的孙儿了。”便哄了弘历他们回书房歇着去,说环春嬷嬷一会子给他们送好吃的。
儿子们走开,胤禛才上前道:“他们吵闹,额娘不必应付他们的纠缠。”
岚琪嗔怪:“是我想见见孙儿。倒是你,没事儿就来,我见了才烦。”
胤禛笑:“儿子每日见过您,才能安心。”
岚琪懒懒地说:“总嘀咕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今日又有什么事?”
实则虽然新君威服四海,已经有执掌天下叱咤风云的气势,但他内心还未真正适应自己已经是皇帝的现实,总是要和母亲说道说道,心里才会觉得踏实,岚琪虽然大部分都听不懂,也能耐心倾听。今日胤禛说起,他和大臣们商议,决定派年羹尧为新的西征大将军,想必十四弟会不高兴,但他会安排别的事,让十四弟回来后能明白,他还是有用武之地,不让他再领兵西征,并不是排挤他。
岚琪笑问:“你将来,打算怎么对十四?”
胤禛将自己对弟弟的一番期望说了,没想到满面笑容的他,却换来母亲的一句:“只怕这样子,不会有好结果。”
皇帝面色大窘,不知母亲的意思,岚琪则神情严肃,郑重地说:“胤禛,你听额娘的话,不要再给十四任何重要的差事。就像如今让他守灵一样,把他和朝堂、和权力远远地隔开,但要优待他让他衣食无愁,让他去做一个闲散的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做一辈子的兄弟,如今你们还能和睦,是因为额娘还在啊,你明白吗?”
胤禛眼睛泛红,沉着脸说不出话,岚琪微微笑着:“别再叫你阿玛在天上叹一声,你这样,怎么做皇帝?”
胤禛无奈地笑了,重重点头,答应道:“我听额娘的。”
岚琪听见,长长舒了口气,这一刻她觉得,仿佛什么都放下了。
酷暑悄然而至,那日午后,岚琪在屋檐下阴凉处打瞌睡。她近来总喜欢在外头待着,春里是晒太阳,入夏是乘凉,总是呆呆地望着天,一看就是几个时辰。只有环春听主子说过,她觉得玄烨在天上看着她,要是在屋子里,玄烨就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