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一叹,看向赵临鸢,笑了。
这一次,是释怀的笑,更是感激的笑。
她笑说:“我听说你小时候很爱读书?”
“什么?”赵临鸢错愕于她此时的问题。
宣贵妃走近她,一边说道:“我没有读过书,所识诗文也不多,但却听过一句‘旋开旋落旋成空,白发多情人更惜……’你可知下一句是什么?”
赵临鸢接过她的话:“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
“是了。”宣贵妃竟笑出了泪意,重复着:“旋开旋落旋成空,白发多情人更惜;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
她一边呢喃着,一边走到了赵临鸢的身旁,对她说道:“你可知在这座皇城里,许多人都说我姚泠宣骄横刻薄,我同很多人有过争执,但这么多的争执里,最令我难忘怀的便是当初与你吵过的那一架。没想到今日,我竟也能与你和和气气地说完这些话,便也算无憾了。你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人,我以此诗文赠你,愿你看遍我朝河山,污秽之下尽余纯澈,余生安稳顺遂。”
说完,宣贵妃释然一笑,“但这些,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她的人生已走到了尽头。
她争了半辈子,到头来不过是与寻常百姓一般,只盼着亲人安好罢了。
在赵临鸢的注视下,宣贵妃的莹白玉指轻轻抚在她自己的面上,无力地拭去不断滑落的水泽,待得双眸清透如玉珠,她才缓缓看向殿宇外,高呼了一声:“萧王殿下!”
立在属于宣贵妃的瑶华宫外,褚瑟眉目微动,听见一旁的肖佐慌慌张张:“殿殿殿……殿下,王妃与那疯女人一块待在里边,会会会……会不会?”
“不会。”褚瑟眉宇淡然:“她是赵临鸢,她向来会自保。”
隔着殿门,宣贵妃高声与褚瑟道:“当年你母妃遭人构陷是皇后所为,这些年来你受尽凌辱是拜褚萧所赐,从始至终,你母妃的死与我无关,离歌亦未曾亏欠于你分毫。德妃一事,虽是我授意扶欢所为,最终虽夺了德妃与六皇子的性命,可毕竟当初也是扶欢,带给了德妃尚在人世时从未有过的希望……同样的,这些年来伴在你母妃身边的蒹葭亦是受了我的指使亲近于她,是利用也好,是伤害也罢,但这些年,终究也是蒹葭给了你母妃在那凉透了的琼华苑里仅有的温存……我知你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望你念在以上这等恩情上,能放过离歌一命……”
褚瑟没有说话,算不上答应,也算不上不答应。
可瑶华宫里说话的那人再不给他可拒绝的机会,只一眨眼的功夫,竟殿宇大亮,火光冲天……
褚瑟有刹那的晃神,恍惚想起了西椋宫大火那日,便是他走向今日的第一步。
如今他走到了这一步,褚萧与褚离歌便再无路可走了。
肖佐惊呼:“殿下!救王妃啊!”
褚瑟却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在他预料中,那个衣襟上染了些灰烬的女子遥遥走向他,他匆忙上前几步,将那女子抱入怀中,二人共同望向了那明亮的火光……
他们知道,皇城之中,再没有了那个倚着残破栅栏望向遥远天际的少女,也再没有了那个披了半生荣华的宣贵妃。
第80章80。惊云变:一命换一命,也不错。
昭明二十四年春末,昭明帝病重,封三皇子褚瑟为太子,加太子冠冕,授太子印鉴,入主东宫,赵临鸢赐封为太子正妃,同时,令肖佐为詹事府詹事,总管太子府务。
这一日,赵临鸢站在九阶之上,灿若春华,皎似秋月,她与褚瑟并肩望向锦绣河山,受百官朝拜,二人眼波流转,柔情缱绻。
仪典结束,肖佐躬着身悄悄凑到了褚瑟的身边,低声:“太子殿下,东宫有客至。”
褚瑟的步子停了停,若有所思。
数日之前,他曾收到杜卿恒的来信,信中是褚离歌与扶欢二人的行踪和近日举动,他当时苦恼,倒不是苦恼于褚离歌的小动作,而是苦恼于杜卿恒竟还在相朝,而未折返昭云国。
褚瑟怕赵临鸢为此担心,便没将此事告诉她,之后他与杜卿恒二人私下又互通了几次书信,依旧与褚离歌有关。
今日是他的册封大典,杜卿恒偏在这时潜入了东宫,若他猜得没错,该是褚离歌有所行动了。
他意识到事态严重,便再不瞒着赵临鸢,将近日之事悉数相告。
赵临鸢对此并未显得意外,似乎她从一开始也并不相信杜卿恒会了无牵挂地回昭云国去,毕竟,他最牵挂的两个人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