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海你走快点,去学校门口看看车来了没有。”小麻雀一边跑一边说话,他说话的时候脊背抖动得很厉害,胸腔里的心脏也咚咚地跳着,心态恐怕已经崩盘了。
我趴在他的身上,很想说句话让他不用紧张,可嗓子就跟绷紧的琴弦似的,发不出声音,满嘴都是血腥味……里面像是扎着根针,呼吸渐渐困难起来,每动一下都是痛的,不断地往肌肉里面扎,扎得我张着嘴想吐,却不料吐出来都是鲜红色的混浊的口水……
眼睛酸酸涩涩,往下滚着热眼,搭在小麻雀肩上的那双手也好像被抽了筋正在逐步脱离我的控制。
我感觉我快要掉下去了,但我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来提醒他……
我大约晕过去了……
这就是报应吧,是我没有保护好苻清予的报应。
他那么喜欢我,我却没办法真心实意地回应他,哪怕对他好一点,我或许也不会遭受这样的折磨……
唯有忘记,才能重新开始。
也唯有断绝一切妄念,才能消减我心中的惭愧和内疚。
对不起,清予……
对不起,如果我们这辈子注定还会相见,如果你还傻傻地想要来找我,我一定,一定会假装不记得你。
——
惠城市仁爱医院三楼,耳喉鼻科重症监护室。
面容严峻的主任医师见我的眼睛能动了,眉宇间的褶皱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附下身检查了一下我头上套的有创呼吸机,又掖了掖我身上盖的一次性无菌被,拉开隔帘走了出去,对站在门口焦急等待结果的小麻雀和钟海等人说:
“酒后过量吸食海乐西片引起的感染,先治疗两个周期看效果吧。”
“海乐西片是什么东西,毒品吗?”小麻雀小声问。
主任医师神色严峻:“不是毒品,本来是用作治疗重度抑郁症的安神药,两千块一小瓶,一滴即可,但是副作用很大,有些不法之徒会用它来做……约等于是持续时间最长的迷药,几年前沙城有人过量服用闹过人命,属于国家明令禁止出售的药。中遭了还不能强行用催醒剂之类的过激药物唤醒,只能等他自然睡醒……”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你这个同学是在哪中遭的?他的家人呢?他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
小麻雀和钟海等人含含糊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啊,我们看他回宿舍后,一直在床上咳嗽……就把他送来了。”一个同学说。
“嗯,昨晚上他就去外面吃了点东西喝了点酒就回来了……”钟海说完这句话,看见其他同学都阴沉着脸看他,连忙住了口。
主任医师似是见惯了医院里发生的种种颠覆人性的事件,秉持医者的职业素养,当即意味深长地道:“里面躺着的同学,身上穿的衣服裤子和脚上穿的鞋袜,包括他洗头发洗澡用的双合一的沐浴液,加起来还不到两百块钱。以全网最低折价五百九十八块钱一瓶的桑落酒,保守估计,他最少喝了两瓶以上的量。而且,两个星期后如果果康复不了,他可能永远失声……”
“失声是什么意思知道吗?”主任医师见几个男生无动于衷,不肯说实话,强调道,“失声就是永远变成哑巴,说不了话。哭也哭不出声,笑也笑不出声,别人骂他他也只能听着忍着不能反驳……以后毕业了,想谈一个女朋友都艰难,更别提找工作了……这个世界是灰色的,谁会放着正常人不用去用一个残疾人……”
小麻雀和钟海等人呆若木鸡,沉默着没有言语。
“还有,他肺部也有感染,离不开呼吸机……”主治医师叹了口气,“这几天只能吃流食,接下来的费用谁来摊,你们自己商量……”
“我去缴。”小麻雀不等医师说完,跑了。
——
我在医院一连躺了四天,时昏时醒。
昏迷的时候总是梦见苻清予,梦见他蹲在那个小门里以幽怨的眼神看我,吓得我醒来时常常满头是汗,不敢入眠……
可即便是醒着,我也不得安宁,我总疑心那个叫“萧哥”的再叫人来害我,所以每次有人敲门关门,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分外在意主治医师和护士的一举一动。
直到第五天上午日上三竿,身体才开始慢慢有知觉。能对主治医师说的话做出摇头点头的反应。因此得以按照我的意愿换到普通病房。下午,还与小麻雀、钟海、卫薇等前来看望我的同学见了面。
“我们帮你跟许老师请了假,等你好了再回去上课。”小麻雀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歉意,眼皮底下都有黑眼圈了。
“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打字告诉我们。”钟海从宿舍里带回了我的书包,从里面摸出我的二手手机,放在我的手心里。
我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请假,顾清予也请假了……咱们班抄作业都不知道找谁了。”卫薇冷不丁说了一句。
从别人口中听到最不想听的名字,我眼眶湿润,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你们先出去吧,他困了。”小麻雀说。
“刚醒呢,我还没说啥呢咋又困了?”钟海说。
“就是,我们好不容易来看他一次,还是逃课的呢,大老远跑过来,好歹让我先吹会儿空调休息休息吧。”卫薇说。
“你们太吵了,出去!”小麻雀生硬地说。
“那你呢,你咋不走……好吧好吧,我走,你瞪我干啥,又不是我害他的……”卫薇嘟囔着出去了。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静得能听见我自己佯装睡觉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