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峥瞧见砚台里快没墨了,用手拿起墨条,认真地为谢臻磨墨,心里却想着这馥郁的清香。
清新淡雅,没有牡丹、桂花、月季那般浓重,清清淡淡的。
顾峥突然想到了去年出门办案时在外瞧见的水仙。也是这样清淡素雅的香气,开起花来确是极秀美的。对环境要求也低,什么都能适应,仅需清水就能被养得好好的,在冰冷刺骨的严冬盛开出一朵朵洁白的花,美得仿若站在白雪之中却不怕寒冷、披着闪着月华光辉的丝绸的仙子。
顾峥觉得主人也跟水仙花很像,看上去纤瘦柔弱,内里却极其坚韧,遭遇巨变后仍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站稳脚跟,在一片波诡云谲之中一步一步攀至高位。
最关键的是,主人长得极美,那张脸俊美无俦、妖异美艳,任何人见谢臻的第一面都会对他惊人的美貌留下深刻印象。
总有人以为他是个柔弱的、需要人去呵护的病美人,却不知就如水仙看上去冰肌玉质却茎叶含毒一样,谢臻身体里也装着一颗充满毒性的狠辣内心,每个真正惹到他的人都会收获可悲的下场。
顾峥深深地陷入深思之中,思绪被与谢臻有关的事情紧紧包裹着,整个人都沉在思绪的海洋里。
“明日一早再去诏狱见裴将离吧,”见顾峥坐在自己身边长久地保持着沉默,谢臻处理政务的笔没有停,却对着顾峥说起了话,“今日天色已晚,如今月明星稀,我这边还有公文要处理,没空去诏狱了。”
太久没见顾峥,说实话谢臻心中还颇有些想念这个弟弟,好不容易久别重逢,谢臻打算多与这个弟弟聊会儿天。
听见来自主人的、因风寒而略含着些沙哑的嗓音,顾峥被这最熟悉的声音拯救了,从那片布满谢臻痕迹的海洋中挣脱出来,神智回到现实中。
他一边磨着墨,一边认真地看向专心工作的谢臻,眼睛的角落里藏了些隐秘的心疼和怜惜:“好。主人如今病了,别干到太晚,避免病情加重。”
他顿了顿,嗓音里似乎也带上了些仿若谢臻一般的沙哑:“游凌他们,还有我,都很担心主人的身体。”
顾峥不知为什么,不想直接在主人面前表露出自己对他的关心,硬是扯上了游凌等人的名号,把自己放在后头,拐弯抹角地表达着担忧。
“好。”谢臻轻轻颔首,嗓音里噙着淡淡的笑,“马上我就处理完了,不用担心我。”
顾峥面上故作放松地点了点头,内心却压不下对谢臻的怜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谢家从未遭受宋珣和裴家的毒手,这样他就能一直当那个风光霁月的小少爷,不必了解人间疾苦,也不必忍受这深宫中的一切虚与委蛇。
如果谢臻能这样无忧无虑地活着,或许……他可以勉强忍受,在他的生命中没有谢臻出现,没有人于苍白可悲的人生中拯救他。
他可以吗?
顾峥想着想着,手一个用劲,不小心将手中的墨条捏碎了,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碎墨飞得到处都是,遍布了顾峥的胸前和大腿,顾峥的整个掌心也满是碎末。
谢臻被这动静小小地惊到了,诧异地抬头,一下就看到了顾峥这番凌乱的形象。
谢臻没忍住轻笑出声,用手微微掩唇,如月牙般弯弯的双目里盛满了欢脱的笑意:“小心点啊阿峥,这是墨条,不是刀剑,承受不住你的巨力。”
谢臻被逗笑了,瞧着这个冒冒失失的弟弟,嘴角微勾。
顾峥也有些意外,顶着这副乱糟糟的样子,愣住了几秒,表情和行为都透出几分手足无措。
谢臻抽出腰侧别着的丝帕,脸上洋溢着笑,拉过顾峥满是墨条碎末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时不时谢臻朝顾峥掌心吹一口气,吹掉顾峥手上的碎渣。
顾峥的手被一只冰冰凉凉的、略小一些的手托着,柔软的丝帕轻柔地亲吻着手心,有时还有一阵和煦的温风拂过,带走掌心的脏污。
顾峥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怪,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觉得那只手上所有被谢臻或直接或间接触碰过的地方都微微发着烫。
他垂着头楞楞地瞧着谢臻给自己擦拭,紧紧盯着谢臻那两只像花枝般漂亮纤细的手。
“快回神,”谢臻给顾峥擦完了污渍,发现顾峥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附近看,用手在顾峥眼前挥了挥,调笑道:“怎么,被自己的力气惊到了?”
顾峥抬头与谢臻对视,嗓音低沉动听:“属下不小心多用了些力气,耽误主人办公了。”
“没事,”谢臻勾唇一笑,将丝帕塞到顾峥手中,又伸手拍了拍顾峥胸前和大腿上的残渣,“你自己也清理一下,我弄得不仔细。”
顾峥的胸口和大腿也发起烫来——简直比他练武时温度还高,点点头,拿着谢臻的丝帕自己擦拭起来。
谢臻重新投入到政务中去,顾峥一边侧头悄悄注视着主人,一边处理着方才的残局。在他拾掇好时,谢臻也恰好搞定了全部公文。
“回房去吧,”谢臻于书房门口与顾峥告别,微笑着走向自己的卧房。
墨条将谢臻的丝帕弄脏了,顾峥没好意思将脏了的丝帕还给谢臻,将它紧紧地攥在手心。
覆盖上他自己的味道
谢臻的丝帕被顾峥紧紧地攥在手心,皎洁澄澈的月光透过树杈间的缝隙洒在丝帕上,反出莹莹的白色光泽。
顾峥的眼睛黏在谢臻离去的背影上,似乎被什么无法抗拒之物完全吸引了,仿若一个久久未能探索到宝藏的探险家发现了一个宝箱,完全不能移开贪婪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