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生明显心中带着怨气,他改换风格来写迎合观众的“复仇爽文”,心里是有积怨的。
主角有个背景人设,她是罪官之女,被充入宫内做宫女,这个人设基本没用上过,后来的观众都没怎么注意,但现在看来就很明显了,陆青生是在以这个宫女主角自比。
他已经尽量地将自己的笔触改得简洁明快了,但如果多读几遍剧本,依旧可以感受出他字里行间的拧巴劲。
怪不得他会选陈春意,他在她身上看见的,不是这个被迫杀伐果决的大宫女,而是那个被充入宫中的清高的官家小姐。
秦尤觉得要拿下这个角色或许比她想象中要难一点,她原本觉得陈春意能拿到这个角色是外力作用,而她明显更适合这个角色,等导演见到她他就会明白,但原来真的是导演死活看中了陈春意这一型的。
她向椅背上一靠,慢悠悠地思考着自己要怎么演,才能打动陆青生。
“宫女怎么走路?你怎么问起这个?”负责教秦尤坐卧站姿的老师迷惑地看着她,“你以后应该都不用演宫女了。”
秦尤笑笑:“好奇,而且也不一定,宫女难道就一定是配角龙套吗?”
老师笑了:“那我给你演示一下。”
形体老师慢悠悠地起身,她原本走路是落落大方很舒展的,此时看着依旧大方,但看得出多了分谨小慎微在里头。
“很多人觉得宫女呢,就是缩手缩脚的,不是这样的,宫女要是缩手缩脚的,所谓的主子看着就难受,不喜,所以她们的仪态是大方的,否则那叫什么,影响宫容?但毕竟是身家性命悬在其他人身上,而且那么多年打骂恐吓下来,紧绷和谨慎已经融入了她们的骨血。”
形体老师讲着讲着来了兴致。
“比如这个后退,就很讲究,你要躬身,表示敬意和尊重,但躬身有个度,不能躬过头,因为过头就难看,显得很小家子气。”
“退的时候要屈起脚尖,争取落地无声,这样才不会惊扰贵人。”
“演宫女可比演贵妃难多了!”
形体老师最后这么总结道。
“当然还是你演皇帝最舒坦。”
对于这句俏皮话,秦尤很给面子地笑出了声,然后她站起身,模仿着形体老师刚刚的姿态往后退。
“嗯,差不多,但是手是这样的……”
形体老师也是来了兴致,她每天就教秦尤坐卧站,坐卧站,秦尤学得已经差不多了,就是细节上还得再掰掰,掰细节这种东西,学生无聊老师也无聊,所以现在能教点新东西她就很开心,于是趁着这段休息时间给秦尤教了一大堆“课外知识”。
秦尤学得很仔细。
陆青生虽然苦闷地执着于主角的罪官之女身份,秦尤也确实打算把这个设定在她的表演中自然地展现流露出来,但主角这一生中,最重要的身份,不是前十三年的官家小姐,也不是后几年的宫妃,而是中间整整八年,占据了她整个青春期的宫女身份。
哪怕剧集开始没两集,她就已经脱离宫女这一身份了,但要演好这个角色,首先必须抓住的,是她身上的宫女特质。
秦尤加班加点地在课余时间跟形体老师学了几天,终于通知胡文博,拜托他安排自己和陆青生见上一面。
陆青生和秦尤想象中的样子非常相近。
他人到中年,依旧清俊,只是面容中带着几分凝结不散的郁气,他穿了件长衫,站在中式庭院里,颇有几分古意。
“陆导演你好,我叫秦尤。”
秦尤脆生生地打了声招呼,打破了这庭院中的静谧。
陆青生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剧了,你不适合怜秋这个角色,你回去吧。”
秦尤笑了起来:“导演,你还没看过我演,怎么就能断定我不适合呢?”
陆青生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他的动作总带着一丝慢悠悠的劲儿,显得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你演的那个角色很好,也很适合你,但怜秋和凌驭……是两种人。”
秦尤:“我知道,我原本就没觉得她们是同样的人,凌驭是真的无情,即使她有感情,也在观众绝对看不见的地方,但怜秋有,她只是压得极深,被她的怒火遮挡住了。”
陆青生又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显得有些犹豫,他一犹豫,那张原本就文人气极重的脸就更加显得优柔了。
“你很聪明,但观众不会像你那么聪明,让你来演怜秋,他们会被你的上一个角色影响,他们会觉得她天生就如此杀伐果决,她的挣扎,就算你演得出来,在观众眼里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我不能冒这个险。”
秦尤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坚决说道:“至少给我个尝试的机会。”
陆青生叹了口气,他不擅长拒绝别人,这也是他今天为什么明知自己不会选秦尤,但还是让她来了的原因——他真的很不擅长拒绝人。
他仰起头,眼神趋近于朦胧,他在回忆他的剧本。
“那你就演怜秋给她宫女分赏赐这段吧。”
《平生意》这部剧,高潮迭起,有许多名场面,怜秋作为女主角,更是有无数可以爆发式展示演技的片段,比如第一集第一幕,她奉贤妃之命来秘密处死冷宫中的一位妃子,再比如她知道贤妃才是当初害死她姐姐的凶手时的崩塌与痛苦与升腾而起的复仇之火,再比如她终于成功复仇后的万念俱灭,等等等等,陆青生有无数可以让秦尤展示她演技的片段可选,但他选了个最平淡的片段。